《皆如云烟》 第一章 免费试读

我下了山，去了萧府。

本来和妹妹约好了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但我有不得不失言的理由。

萧老爷人到暮年，多疑多病，再加上作恶太多，便怀疑屋中有邪祟，于是赏金十两，召集江湖的能人异士驱除邪祟，一时萧府牛鬼蛇神齐聚，人潮汹涌。

我也在此列。

为了防止被盛云楼认出来，我特意戴了幕篱，遮住了自己的脸。按照师父所教，我规规矩矩地画了几张符纸，正交上去时，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道长遮遮掩掩，未免也太不自信。」

那声音我很熟悉，语调却陌生。我知道这是萧随风，可他语气中那种张扬恣肆却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暗暗打量了他一眼，轻声道：

「我面上有疾，恐冲撞了萧少爷。」

他若有所思地放开我的手，叫我落座。

闲暇时分，便有人上杆子往萧随风处献殷勤。

「听说萧少爷顶顶厉害的一个人，唯独对萧少奶奶低声下气呢。」

萧随风轻哼一声：「乱说什么话。」

语气却已软了三分。周围的人陪着大笑，不知为何，我悄悄掀起幕篱一角，想去瞧他脸上表情，却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了视线。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有些僵硬，而后，也跟着轻轻笑了笑。

我的手攥得紧了些，随后又想，不可能的，他认不出我。

正当我思索间，妹妹那苍白的脸色却倏然闯入我的眼中。她紧咬着下唇，像是想要往我这里走来，却又被萧随风挡住。

「少奶奶，你不说两句。」他的语气带着点戏谑，引得周遭皆大声起哄了起来。盛云楼满脸憋得通红，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又往我这看了一眼。

按理说，我该转身离去，不与她相认的。

可我却觉得那些笑话和道贺吵得吓人。

忽而一阵狂风起，我面上的轻纱也随之掀开，而我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与她对视了片刻。我看到她嘴唇开合，像是在唤着「阿姐」。

她知道，我看得懂唇语。她说，阿姐，求你放过我。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思。

我和我的妹妹一共见过三面，小时为了不让我克她，我上了山；长大后遭逢战乱，为了救她，我下了山。

第三次的相逢，她却还是觉得我要害她。

我无言地冷笑了一声，转过了身子。即使看不见她的面庞，我依旧能够猜测到她此刻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时遇了战乱，好在山中隐蔽，我和随风过得也算和平，」盛云楼温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就好像她很怀念这段并不存在的岁月似的，「那时候的日子，很苦，如今想来，二人相依为命，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我那握剑的手不知为何就紧了紧，脚步也停滞在了原地。托我那好妹妹的福，我的眼前也浮现起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幸福吗？

我想起萧随风紧紧地环着我的腰，小心翼翼地啄吻我的唇，并不是纯粹的爱意，反倒像卑微乞求主人怜惜的兽物。

「云楼，我爱你……」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一丝丝的暖意，「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我想推开他，可如若推开，或许就会暴露我不是妹妹的事实。更重要的是，这么做或许会使他更加不安。

那时我原以为，我是在忍受一件极其厌恶的事。承受他的爱意，聆听他的倾诉，与他相依为命。

但是如今想来，似乎并不讨厌。

我的眸子暗了暗，正欲走，却又被萧随风叫住。

「这位道长，你的牌子。」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盛云楼身边，走到了我的面前。

看到那个木牌，我的心脏兴奋地跳动了两下——为着我此行的目的，可当看到萧随风脸的时候，心绪却又幽深地沉到了谷底。

「多谢萧小少爷。」我道。

「不必言谢。」

他这样说着，却突然握着手边的折扇，堪堪挑起了我幕篱白纱的一角。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道长这面纱下，莫非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萧随风笑道。

我并不答言，只是与他默默僵持了一会儿。面前的男人拗不过我，只得叹了口气，轻轻一抽手——与此同时，我直接摘下了自己的幕篱。

「随风！」盛云楼立刻跑了过来，挡在了我和他面前，只是她的个子娇小，几乎什么都没挡住。

因着刚才的闹剧，我们这里早已聚集了无数人的视线，此刻他们瞧见我的脸，都在私下交头接耳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与盛云楼的长相十分相似。

「小道盛云烟，曾是云楼的长姐，」我低声道，「贸然前来，唯恐萧家碍于少奶奶的面子对我宽限些，反倒叫人说闲话，这才挡住了样貌。」

萧随风一只手支着下巴，只定定地看着我，而盛云楼听到此言，则亲热地挽着我的手，娇憨道：

「怎么会呢，阿姐，你就是爱想太多，早知道你来这里，我肯定是要迎的……」

她靠近我时，露出了一双小鹿般惊恐的双眼，像是仍在求我。我看着有些心烦，将脸瞥到一边去了。

「既然萧府要留用我，我便先安歇了。」我松开妹妹的手，冷冷道。

经过萧随风身边时，我听见他低声道：

「云楼、云烟……真是个容易混淆的名字……」

心脏倏然漏跳一拍。

我抬起头，发觉他也在看着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乎承载了无限的情丝。

他是故意说予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