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如云烟》 第四章 免费试读

深夜的时候，盛云楼又来看我。相较于早上的温婉贤淑，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我刚将门拉开一道门缝，她便紧紧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好冷，简直就像一块冰。

「盛云烟！」她的语气中带着急切，早已忘记了唤我「阿姐」，又或者是，她打心眼里从来没有认可过我这个长姐，「你当初不是答应我，说再也不来萧家，也再不和萧随风碰面的吗？」

「是，」我抽出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庞，「当初你求我，让我把当年的真相烂在肚子里，我说若是萧家就此安分下去，你们夫妻和睦，我自然不会来干涉。」

提到萧家，我竟露出了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你说，它如今安分了么？」

「安分，自然是安分，」盛云楼再次伸手扯住了我的衣袖，道，「前些日子，夫人还与我到街上给贫民施粥呢。」

「那我问你，为何百姓民不聊生，上面拨下来的救急银钱，到底去了哪里？」我瞧着妹妹那张陌生的脸，音色渐寒，「听闻萧夫人施粥那天，因为被人群冲撞，活活打死了好几个人，你别告诉我，其中也有你的手笔吧？」

虽说与盛云楼眉眼相似，我却与她全然是两个极端，她一颦一笑中皆是明艳动人，而我却总带着些矜傲和不怒自威，故而我的脸色刚一变，盛云楼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阿姐，你是知道的，随风他一向不受宠，夫人哪还会把我当回事？我劝了她，她也不听啊……」

她瘫坐在地上，早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盛云楼一边拭着眼角，一边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看我：

「阿姐，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在忍。随风他很聪明，他一定猜到当年的人不是我了……」

「你知道吗？当年他医好眼睛同我回去后，只说了两句话，便沉下了脸色。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体己话，也没有碰过我一下……直到今年，他对我的态度才渐渐缓和下来，我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了，没想到你却来了……」

言下之意还是在怪我。

我轻轻扫了她一眼，将自己的手帕扔到了她的面前。我想，这些事原与我也没什么相干的，当年我不过给她留几分情面，眼下也不用和她计较。可当她拿萧随风激我的时候，我的内心却骤然升起一簇无名火，随即冷言冷语道：

「你若是不想叫他看出来，当年就别丢下他跑到姑妈家去。」

盛云楼怔怔地抬头看我，随即像是疯了一般扑了过来，扯住我的衣襟大声喊道：

「你还是要和我抢，对不对？盛云烟，你要和我抢！」

就在我推开他的一瞬间，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萧随风就这样定定地靠在门边上，明明是散漫的动作，面上却是无悲无喜，像是在欣赏一场闹剧。

「随风！」盛云楼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又唯恐方才的闹剧被他听见，只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见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才说了下文，「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夜里睡不着，想找道长解个卦，没成想却碰到了姐妹吵架。」萧随风虽是在回答她的问题，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我们之间的气氛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就在我快要开口的那一瞬间，盛云楼轻轻唤了声「阿姐」。

语气中满是哀求。

萧随风随意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往后推了一步，又往对面拼命摇头的盛云楼那边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淡淡道：

「不是什么大事。」

「是吗。」萧随风低声应了一句，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语调中竟带上了些落寞。

在朝夕相伴的两年中，由于怕他再次失控，我对于他的情绪变化总是格外敏感，听到他这言语，我竟是情不自禁地唤了他一声：

「萧随风。」

面前的男人愣了一下，而后眉眼舒展，露出了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直到此刻，在我的心中，他才真正与过往的那片影子重合在了一起。他看上去改变了许多，还好，有些东西似乎一直都未曾变过。

我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有种异样的情感喷薄而出，可烛台却「啪」的一下倒塌，滚落在我的脚边。在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啊，灯灭了……」盛云楼嘀咕了一声，转头去唤远处的侍女点火，而萧随风则趁着这个间隙又凑我近了些，道：

「我有一事，要向道长求解。」

我垂着眼，不动神色地往一旁让了让：「请说。」

他的气息猛然靠近，即便黑夜中看不分明，我也能够感觉到，他的脸庞此刻与我的无比靠近。他或许是在看着我的眼睛，亦或是那些并不值得留念的回忆。

「为何我瞧道长，总觉得有故人之姿。」

那一瞬间气息的紊乱代表了他的心迹，而我的沉默在此时此刻也愈加振聋发聩。我无须说什么，或许，那片刻的停顿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我仍旧是执拗地、固执地说出了注定会令他失望的答案：

「我为少奶奶的长姐，萧小少爷与少奶奶情投意合、朝夕相处，自然看我也是有些相似的。」

烛火被匆匆赶来的侍女重新燃起，而我们始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也没敢再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