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笑风月也无情》 第四章 大理寺卿 免费试读

大理寺少卿李知义投靠太子是众人皆知之事，只是他这大理寺少卿做的实在憋屈。平日里看着大事小事忙碌风光，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也算得力，背地里却是半分实权也无。

大理寺纪律严明，铁板一块，只是这铁板的主人不是他李知义，而是大理寺卿沈歆止。他做着琐碎得罪人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核心机密他却插不上手，实权半分没有，偏既不能向皇帝告状（大理寺卿是皇帝的亲儿子），又不能在东宫诸臣面前示弱（以免失去利用价值），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李知义很是委屈，他自认有些能力，又在大理寺经营多年，上下人脉皆有打点，眼瞅着就要扶正，把大理寺划归到太子的势力范围，自此青云直上。不想中途被沈瑜截胡，短短三年就被架空成了个花架子少卿。

大齐建国已逾百年，历朝皇子总会以各种原因明里暗里地搅和到政事之中。越是靠近权利的中央，便越会明白只有不断地参政议政，不断出现在皇帝和大臣的目光中，不断在朝堂上展示自己的才能，才能保持自己的存在感，才能不断为自己增添夺嫡的筹码。

然而即便是在权利争夺最为激烈的文帝与懋帝二朝，也不曾有过皇子参与科举或是入朝为官的举动。君为臣纲，无论是集权巅峰的皇帝，还是皇子，对于朝臣而言，皆算是君，岂有以君侍臣，皇子见了大臣还要行礼叩拜的道理？且不说皇子觉得威严受损，若是哪个部门塞进个直系的皇子，大臣只怕日日要生活在惶恐之中，为人处事处处掣肘。即便一定要为官，那也是诸王不得宠的庶子或是已经分家的旁系子弟，为了寻条更好的出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且多是做些表面文章，去些没什么实权的部门。

十八岁便入朝为官，还是一路爬到掌实权、容易得罪人的正二品大理寺卿之位，沈瑜人不肖其名，是个彻彻底底的奇葩皇子。

楚王沈瑜的面相生的还是极好的，兼备了他父亲敬帝沈华章的棱角及其母亲许婕妤的明艳，又自幼习武，身形挺拔，小一些的时候很是招京城贵女的钟情，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定京城中，高门贵女，皇室宗亲，对这位名声在外的楚王殿下很是避讳，作为敬帝七子的楚王殿下或许还算抢手，但作为大理寺卿的沈歆止却让人避之不及。

这便要说到沈瑜的奇葩之处了。

本朝敬帝三十二岁才登基，然而他做储君时东宫就枝繁叶茂，膝下子孙成群，是个史书上标准的好帝王、好父皇。沈瑜的生母许婕妤出身不高，母族的根基又在离京甚远的荣城，乃是充实东宫时莫名被先帝指进去的。中枢无人、朝中助力甚少不说，许氏一族自先帝一朝才将将发迹，既无盛宠，亦无底蕴，顶多算是个地方暴发户，平日里大事不多，小事不断，时不时还要拖上一番后腿，惹得许婕妤跟在后面擦屁股。直到沈瑜成年后去了一趟荣城，雷厉风行之下威吓震慑了一番许氏本族，又大义灭亲打压了许氏几年，这才让许氏一族消停下来。

许婕妤来自江南水乡，初进东宫时，因着年轻、姿色娇艳也算是得宠过一阵。只是好景不长，敬帝后宫称得上百花齐放，花开花落不过是瞬息之间，哪天零落成泥被碾进土里也只是悄无声息的事。好在许氏的运道也还算好，在敬帝把她彻底抛在脑后之前有了身孕。无宠又无背景的妃子生下皇子绝非一件易事，许氏不算笨，又懂得收敛锋芒，再加之许氏有孕之时正值年节，宫中大封、太后大寿，诸事繁多，也没人敢在这节骨眼上闹事，故而生产一事也算得顺利。

只可惜沈瑜本人的运气实在差的惊人。

沈瑜出生不过三天，京郊多地大旱，当时还是太子的敬帝忙着救灾安民，连个眼风都没给沈瑜，许婕妤抱着孩子缩在自己宫里一声没吭；沈瑜满月的时候旱情蔓延开来，更兼多地出现蝗灾，饥民遍地，先帝大手一挥要求宫中带头节省开支，以慰灾情，太子以身作则，沈瑜的满月宴就随风飘散了；好不容易沈瑜到了周岁，敬帝的生母、先帝的皇后重病，没能熬过年节，薨在了一月里，刚满周岁的沈瑜自此冠上了“灾星”“煞神”的名号。

一个“引来”旱情，“克死”祖母的皇子在东宫注定不会过得多么舒心。沈瑜自小便是在众多奇奇怪怪的目光中长大的，多年来更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残酷。敬帝多子，皆成人材，不啻在他身上多下功夫，许婕妤一心自保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多年，竟是让沈瑜养成了天生反骨、行事狠辣、反复无情的性格。

先帝与敬帝皆尚文，多年来不动声色地收归兵权、打压武将，太子、晋王、庆王等皆肖其父，于文治上多下功夫，鲜少与武将扯上关系；裕王虽上过战场，却是作为皇子慰问而去，不过算是个军中的吉祥物，连元帅之位都未掌过。沈瑜却自幼习武，十岁时便混到了镇国将军的亲军中，十四岁时留了封信便跟着去打南疆，十五岁带兵急行两天两夜亲斩南疆上柱国将军于渭河前，将大半渭河染成了红色。

他行事一向诡谲，更是在婚姻一事上闹得出格：先是不惜自毁闹出了克妻的名号，又赶在敬帝忍无可忍要赐婚之前带兵征讨南疆余孽，溜之大吉；又在大胜班师之时携胜换了敬帝不予赐婚自生自灭的承诺。

这样的性格让他明里远离储位，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兄弟的友爱，朝臣的支持，暗地里却让他极快地适应了大理寺这样牛鬼蛇神遍地走的环境。沈瑜眼光极为毒辣，一眼便挑中了大理寺这块宝地：当时的大理寺卿凌祝平断案如神，忠心于敬帝，是敬帝早就定下的内阁人选；大理寺少卿仅比凌祝平小了三岁，寒门出身，已无再进一步的可能。故而他瞅准机会，一脚踏进了大理寺便赖着不走了，几个月的时间便能跟前任大理寺卿成了忘年交，三年不到便将大理寺收拾的服服帖帖。

沈瑜初到大理寺时，摆出了一副纨绔子弟搅局子的姿态，很是欺骗了李知义两年。等李知义回过神来，这座大神却已经稳稳扎根在了大理寺，他自己反倒鲜有容身之地。

由于敬帝在继承人这个问题上从来不曾考虑过沈瑜这个可能，生母多年来只到婕妤之位，他又与军中诸将关系甚好，故而诸王虽然不怎么待见他，却也没谁闲的慌腾出手来针对他。就这样在夹缝中汲汲营营，沈瑜竟是在大理寺站稳了脚跟。在前任大理寺卿入主内阁、诸王势力对大理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出于多方考虑，敬帝终是让自己这个奇葩的儿子在二十三岁那年成为了大理寺新的掌门人。

于孙知府一案上，一向杀伐果断的敬帝沈华章其实有了些无可奈何力不从心之感。此案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将朝中诸多势力尽数牵扯其中，想要拨乱反正理出一条线来谈何容易。敬帝有心整治土地兼并之风，原本是想杀鸡儆猴立一个反面典型出来，不想却拖泥带水带出了这许多人。此案越闹越大，已不能大事化小，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敬帝丢给沈瑜，不免内心也生出些许愧疚。沈瑜称病不朝一月，把自己从这件事上摘的干干净净，正表明了自己无意淌这趟浑水，敬帝也并非不知。都是皇帝的儿子，为了太子跟晋王之争把楚王推出去实在不甚厚道，故沈华章傍晚还是召了沈瑜进宫吃饭，美其名曰父子叙情。

“不出所料，陛下还是要请殿下吃饭，微臣恭喜殿下又要再添一波仇人了。”楚王府的园子里，萧凛萧公子抱胸笑着揶揄刚刚接到圣旨的沈瑜。

“并州来的人送到了吗，晋王府的家仆开口了吗，还有，母妃的生辰礼备好了吗？”沈瑜头也不抬，开口就淡定地抛出了灵魂三问。

“不是，前两个还好说，婕妤娘娘的贺礼不是应该殿下您这位孝子亲手准备吗？殿下您的孝心呢，您的诚心呢，您的爱心呢？”

“本王没钱。”

萧凛一噎：“不对吧殿下，户部那边年年被大理寺敲诈，玄机阁把生意都做到南疆边境去了，就是许致成那小子每年贡进来的也不少吧，您前段时间不是还傍上了风月阁徐老板那大金窟……”

“你不想去挑礼物，不如去南境报个到？那边缺人的很。”

“咳……殿下您胸怀宽广，挑礼物这样的事情最适合微臣这样游手好闲的人来做，微臣保证送出去的都是价值连城、独一无二的。”萧公子很是能屈能伸。

“时辰差不多了，本王要进宫了。”沈瑜面无表情地起身，语气中略微透着些不耐烦，同时示意萧凛可以滚蛋了。

“微臣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殿下不说奖赏好歹也要夸赞几句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次少不得又得搭进几千两去，殿下你好歹给个笑脸啊，诶，殿下，殿下……”

回答萧公子的只有一个玄色的背影。

孙知府一案本是他两年前就埋下引线的，他一早就看上了并州，还因此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盟友。他装病一是因为嫌朝会太吵，二是为了博一个中立，他向来是不怎么在意沈华章的想法，反正父皇推他出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用不着愧疚的吧。沈瑜不怎么想进宫，更不怎么想跟他父皇一起吃饭。

不能抗旨的感觉，真的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