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 第三章 免费试读

幸得一人相扶，才没能摔倒。

那人是个小太监，生得眉清目秀。

他见我站定，面无表情地收了动作，退后半步，「奴才多有冒犯，冲撞娘娘恳请责罚。」可我自己尚还朝不保夕，何以还能责罚别人。

向他道了谢，一瘸一拐地朝芳菲殿挪去。

我不知的是，假山之后，还有一人冲着那小太监道谢，吓得他险些跪在地上。

「何敢当皇上一个谢字。」

大庆各地方官搜罗的花名册，像千万条溪流一样流进宫里。

挑选之时，鲁皇后还邀了我同选。

道其原因，我乃四妃之一，理应为皇上绵延子嗣承担一份责任。

她笑我畏畏缩缩，责我不争。

但看她心情大好，应当是喜欢看我这副模样。

她选了几人，又随手点了点，便当是选完。

谴我离开之时，还不忘问我，「明妃，你那鼓上戏，练得如何？本宫听闻你日日懈怠，届时唱得不好，可要受罚哦。」我叩拜在地，「妾自当尽力。」提心吊胆地等了会儿，突然觉得背上一重，被谁踩上。

随后脑袋顶上传来声音，「教你许多次，这礼仪也学不会，低些。」并非我自己压低，而是愣生生被她踩低的。

几乎匍匐于地，抿着双唇与地面僵着的半寸距离，成了我拼力固守的体面。

秀女进宫，由内务府的人领着，从冗长的宫道，步行进宫。

天不亮我就被鲁皇后的人请到宫道上，当中立了人余高的大鼓，等我踩着蹬櫈走上去，才发现上面竟然布满了碎石。

鲁皇后身边的女官，堪比文臣武将还威风。

「皇后娘娘说了，既是迎新，便要有诚心。明妃娘娘便脱了鞋上去，这上面的碎石若是掉落一块，您就得去凤仪宫外跪上一夜。落两块，便是两夜。明妃娘娘，可动作轻些。」她将【明妃娘娘】四个字咬得极重，仿佛是恨我抢了她的贵妃之名一样。

蹬櫈被抬走，我在鼓上一站、一唱，就是一整天。

那些秀女进宫，一左一右两队，从我两侧经过。

无一不是好奇探首，想看清楚着是怎样一副奇异景象。

我听她们窃窃私语，领头之人竟也不制止。

「听闻圣上后宫之中，只有两人，一人是鲁皇后。另一人，则是那个陪了圣上数年之久的明妃。」「是是是，宫道唱戏这种事情，断然不是鲁皇后。莫非，是那明妃？」三言两语间有了猜测，即便已经越过去，也还忍不住转头来看。

估摸着想瞧瞧这传言中陪皇上吃尽了苦头的明妃，如今过着怎样一种被羞辱的日子。

到日落，皇后身边的女官才来传话。

转了一圈，见地上干净，佯装扶我之时，将碎石扫落在地。

然后转身，「来呀，明妃藐视皇后娘娘威仪，拖去凤仪宫外跪着。」鲁皇后在太和殿选拔秀女，我便对着一座空荡荡的宫殿，又是跪了许久。

到深夜鲁皇后才回宫，路过时只轻飘飘看了眼，问了句「疼吗？」我不敢多言，垂首道：「妾有过错，当罚。」不过前后脚，李元丰紧接着就到了。

他路过时并未看我，而是径直朝着鲁皇后走去，「更深露重，皇后为何不进去？」我眼看着鲁皇后上前挽住他的臂弯，齐步进屋。

这瞬间心中猛地揪住，竟比连日来的折磨还要令人生疼。

没人叫我起来，我便不敢起。

直到那扇大门之内，旖旎四起。

鲁皇后像是刻意为之，一声比一声高亢，生怕我听不见似的。

也不知是深秋的夜凉，还是我心凉。

周身抖若筛糠，却又强撑着一股倔劲儿，不愿晕过去。

直至凌晨，李元丰才从那扇门后出来，烫金纹的龙靴终是停在了我的面前。

「明珠。」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起来吧。」

我颤颤巍巍立起一只脚，转瞬却又栽倒下去。

实则我跪着还好些，如今鞋袜早被血液浸湿，早已同伤口粘黏在一起。

他面色蓦地一变，结实有力的双臂穿过我身下，抱着我快步离开。

我还是第一次躺那张龙床，等内侍领着太医匆匆赶来，我才发现竟是上次在御花园中，扶了我一把的小太监。

撕掉白袜时我没哭，清洗伤口时我没哭，我一直忍着。

双眼充泪，却紧咬着牙关不愿出声。

等人都走了，那小太监也关上大门离去。

李元丰替我上药的时候，我没忍住，狠狠将他推开，哭喊道：「你离我远些！」他动作表情皆是一怔，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退了退：「明珠，上了药，你就不疼了。你不想我碰你，我叫人来。」闻言，我更是潸然泪下。

我同李元丰相识，便是因为一瓶药膏。

他年幼好玩，同皇叔伯们偷溜出来游玩。

路过梨苑后墙，见我练戏，爬上院墙坐着听了许久。

我耍枪转身，猛地瞧见墙上有一人对着我痴痴地笑，心悸之下，接之不及，被枪头戳伤了手。

他慌慌张张从墙上跳下，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替我擦药。

等药擦完，他反应过来，倒是自己先红了一脸，又跃墙逃了。

李元丰幼时好动，翻墙爬树从不消停。

那药，便是他皇伯们怕他身上挨疼，万般叮嘱他待在身上的。

我知道的。

疼爱他的他们，全都死在了五年前的宫变中，除了他，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