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穗谢昏》 第一章 免费试读

他们说我辗转在各地诸侯的帐下，挑起争端与战事。

形容我名的几行字，无一不带着香艳与侮辱。

我死在谢筠营救女主的一场胜仗中，做了这一场最重要的诱饵。

那之后很多年，谢筠都会看着战报喟叹，他抱着女主，无不伤感地说：「若是妹妹在，我必能扫荡六合。」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救你，我舍弃了天下。

女主十分感动，泪流满面。

而我的命，又做了他们爱情的见证和催化剂。

真是可笑。

我是昭国大司马的嫡***谢昏，擅谋略，智多近妖。

觉醒的那一刻，我被父亲惩处，在祠堂罚跪。

冬日里冷得厉害，我从蒲团上爬起来，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逆女，关乎家族声誉，岂容你在外招摇。」

我撑着麻得没有一丝知觉的胳膊回头，父亲便站在我身后，手上是一根铜制的虎尾鞭。

那话本子太长，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世家饮宴，我存着侥幸的心思同素有才名的伯成公下了一盘棋。赢下那盘后，又借棋子分析了天下局势。

伯成公捋着胡子大笑，说谢家不只男儿出色，闺女也智计卓绝，不遑多让。

这一日回家，我以为父亲会看到我的价值，我以为我可以脱离永远为哥哥谢筠献计的命运。

可是父亲勃然大怒，他令人将我押到祠堂上，打了我十五鞭。

他如现在这般，冷面看我，不似看女儿，倒像在睥睨蝼蚁。

「不自量力。谢昏，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看不出来，若不能为家族计，活着便没用了。」

话本中我满身是伤，被抽得意识昏沉，但是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在父亲的心中，我并不是他的女儿，甚至不是一条人命。

我只是一个能为他所用的智囊。

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父亲，女儿是为了家族。我一个女子随营，还是兄长领兵的战场，次数多了，遭人非议。」

父亲沉沉地看我一眼，略抬了抬手。

他身边的侍从便走过来将我扶起。

「况且，朝中人皆知道兄长少年英雄，年十六便领兵二十三战，胜二十一。咱们谢家如此惹眼，兄长又不懂党争。父亲，明枪易躲。」

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来，脚下稍稍恢复知觉，如被蚂蚁啃食一般，酥酥麻麻地疼起来。

「女儿今日行事，一则令他们知道，除了谢筠，谢家还有一女不输于男儿。况且，这也许是假的，是爹爹故意令我出头，来遮挡兄长的锋芒。真真假假，他们越猜不透，便越会惧怕父亲。」

父亲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他走过来，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

「昏儿，你从小就聪明，自然知道为父是心疼你的，只是若你下次再自作主张。」

他没有说完，将我甩在地上，决绝地走了出去。

祠堂的门缓缓阖上，风雪稍停。

我捂着脖子，将脸贴在地上，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当局者迷，看了全盘故事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家族、手足、父母情谊，都只是绑着我的枷锁而已。

第二日清早，父亲在院子里教兄长谢筠练枪，扎、刺、挞、抨、缠，父子俩兴致勃勃一一比画，末了父亲拍了拍谢筠的肩膀。

一片舐犊情深的和谐画面。

「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爽朗地笑起来，又看到正在雪中煮茶的我，脸上的笑便薄了几分。

「昏儿，快给父亲舀一碗热茶吃吃。」

我这才抬起头来，逆着光看这父子二人，笑说：「好。」

「陛下软弱，不肯松口发兵。前几日你那篇胜败之论写得不错。便是那群老骨头也要夸筠儿少年有为！」

我伸出手用木勺舀出半碗热茶来，又添了另半碗酒进去，乖顺地捧到父亲面前。

「昏儿所出，无一不是父亲所教。」

那篇九胜九败论正出自我手，却被父亲拿去冠在了谢筠的头上。

这次如此，从前亦如此。

只因为是女儿身，便要永远在他们父子身后，仰人鼻息。

热茶掺酒是父亲的习惯，他说醒与醉之间，如此风雅。

我遍寻医书，在一行不显眼的地方知道，风不风雅难说，但心疾肯定是要得的。

故而从前我总拦着他喝，现在我亲手奉上。

父亲吃完了茶，便带着谢筠去书房考较兵法了。

他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带着冰冷的审视：「下个月出兵南下，你要好好辅佐筠儿。」

雪越下越大，将我的头发都染成霜色。红炉上的茶盏咕嘟咕嘟地沸了起来，水汽氤氲而上。

「小姐，众炀长公主宣您进宫，马车已经套好了。」

我轻轻地将木勺放在案上，扶着婢子的手站起来。

来了，我命运的轮盘，又一次开始转动了。

我到宫中时，众炀正坐在地上发呆。

她一袭华丽端庄的宫装逶迤在地，上头都是尘土和鲜血。

听到我行礼，众炀木讷地抬起头来，她将满手血污摊在我的面前。

「谢昏，穗儿死了。」

赵穗，是众炀的儿子，她殚精竭虑藏了六年。终于被周太后找到了。

我跪坐在地上，温柔地抱着她，将她的头环在我的胸口。

「殿下，需要谢昏为您做什么呢？」

她将脸埋在我的身上，隐忍克制地哭了起来。

「我十五岁，为了王朝去和亲，十八被父皇接回。十九岁的时候胞弟登基皇权不稳，要我下嫁给年逾五十的大将军王克。谢昏，如今我二十七，整夜忧惧，用尽手段维持他们的权势，他们却要杀了我的儿子！」

我一边听着，一边仰起脖颈，我看着长公主殿中素净整洁的样子，又垂下眼睛。

此时，我忘记了话本子中这一幕是怎样的场面。

我将唇贴在她的耳畔，轻声同众炀说：「殿下，你为这天下付出良多，这天下，理应是您的。」

「什么？」

众炀猛地抬起头来，又一把将我推开。

「谢昏，你竟如此大逆不道，你……你……」

她美丽的脸上写满惊惧和不可置信，拖着宽大的衣袍连连后退。

我眯了眯眼，猛地扑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压在身下。

她瞪大眼睛，泪珠子滚滚落下，嘴里呜咽着挣扎。

我则缓缓地将唇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将眼对到她的眼前。

我平静、隐忍，但是蕴含着滔天不甘的眼，和她的，逐渐重合。

我蛊惑地开口：「殿下，我们是圣上的工具、是男人的附庸。我们可以流泪、可以流血，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王朝，为了男人。

「可是啊，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我们，可以得到什么呢？」

众炀在我的凝视中逐渐静下来，她紧紧掐住我胳膊的手逐渐放松，湿汗将她的发丝散乱地贴在脸上、颈上。她无助地躺在冰凉的地面，如一只被风霜打落的蝴蝶。

我也放开捂住她嘴的手，缓缓移至她的纤长白皙的颈子。

「殿下，殿下。」

我将鼻尖对上她的，叹息之间同她唇齿间的湿气交缠。

「殿下，我替你打一个天下可好。」

那话本子中，众炀在大乱的后期率一千骑兵突围，从皇城中心带走了年幼的太子。

日夜兼程一千多里投奔了丘王赵雷，之后在十余年的动荡中，以一己之力同各地诸侯周旋。

这样一位女子，在诸侯的口中仅仅是一句：「美妇人尔。」

这一夜，我和众炀散乱着头发，敞开衣襟饮酒。

她指着皇帝的寝宫大骂，我抚掌击案给她助兴。

她脚踏一面虎皮鼓跳舞，金线织就的彩蝶在灯火间刹然飞起。

「谢昏，看好了，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