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传》 第四章 免费试读
这病来的突然,所幸还珠一手医术还算可以,她发出信向武林盟求援时,温岚已经躺在床上,还珠不敢动她手指探在鼻息时指尖打了个哆嗦。
温岚好像那口气凉人指尖的气不是她肺腑吐出来的一般,还珠都快急哭了,眼睛通红:“师父给你养的底子,这几年在行云观也不见有差,怎么今日就……”
温岚握了握她的手:“别哭,我不会死在这的。”
声音弱的,还珠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半晌温岚面上浮起了一丝笑:“至少现在不会死。”
等了一日,夜有寒风大雪,温岚现下已经开始有些混沌模糊,流了鼻血。还珠用尽所学医术,拼命的用法子护着她,也只是堪堪保住了心肺脉。
她已经躲在屋外哭了好几回,还当温岚不知。
这毒极为惨烈,发作时几乎让人骨似坚冰,视觉模糊,破坏血液流动,鼻子和喉管都会有刀割般的感觉,眼前几乎是一片黑。
可是听觉,却像是长了翅膀。
她连雪花落在地上,融入泥土里的声音都好似在耳边。
温岚叹息一声,听的院中墙头有人踩下了一点清雪,来的是武林盟中轻功最不好的。
温岚无心去看,她缓缓闭上了眼。
连她师父许璇玑都不知道,那些年少惨烈的记忆她其实都记得,都知道。
有所模糊,但是少时却会在每日每日的刻骨疼痛里入梦中,一遍一遍的翻新刷洗。
师父教她心境平和,对红尘心生怜爱,于是她一边树着端正的骨,一边被记忆里得恨意弄得神志不清,这些到底是谁的恨意呢,为什么如此灼人?
她难过的想死,却不得解脱。
当她再睁眼时,已经是三日后的早晨。那夜开始下雪,直到到她醒时将停。如今屋外已有放晴的意思,一个面无表情的青衫男人将一碗汤药放在了温岚床边的小几上。
温岚眼皮有些重,勉力的看着他:“宋风?师姐派你来的?”
面无表情的男人眼珠似乎也是冰做的,如果不是呼出来的热气,他似乎比温岚更像一个病人。
“师父不知道。”宋风语意也是冰冷的:“我希望你对还珠好些,我不想我每次见她,她都在哭。”
温岚瘫身跌在枕间,她眉眼本就好看,角度温软,桃花眼无端生的更有几分颜色,经了一番生死,眼角有红痕,少了平日的温软气,倒是有些媚态。
宋风却眉头都不动一下,温岚看着他呼出一口气来,气息虽然平稳,却已经回了正常温度。
“还有七日我就要进王府了。到时从武林盟找个大夫来守着,你把还珠领走吧。”说完她好似松了口气似的:“你们这些年,也该成婚了。你不急,你师父都急了。”
宋风脸上表情松动,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就被一脚踹开。鹅黄衣裙的女孩子红着眼,指着床上的温岚骂道:“老娘给你当牛做马这么久,你一句领走结婚就给我打发了!我工钱呢?我嫁妆呢?”
温岚眼睛难受,索性闭上了眼,勾了勾唇道:“备好了呢。”
还珠被气的不行,啐道:“武林盟除了我师父和这个臭傻子还有谁比我了解你身上的毒,你撵了我等死吗。”
温岚不说话了,宋风缓步走到门前,拉着还珠的手腕轻声哄道:“别哭。”
还珠一把推开,恶狠狠的瞪着他:“都是你!”吼完语气又有些委屈:“我跟着她这些年不怕苦不怕累,就是受不了这一言不合就把我和师父的心血拿去喂狗的东西!我们辛辛苦苦就为救她一命,她眼也不眨的就把自己的性命往刀口上撞。永安是个好地方吗?非要往跟前凑,青州,平洲,哪里不好,你非要来永安找死!”说着眼泪又掉下来:“除开辈分,我长你一些,当你是要被护着的花,你就别把自己当鞭炮放了成吗?”
温岚血气上涌,她脑子有些胀痛,从三年前下山开始,一直被养在净水桃源的少女再也坐不住,扛起荆棘,一步步毫无知觉般走在刀尖上,她想就这样拿自己一身骨肉来刨开那恨意下掩藏的根本。
可是身边却悬了一个还珠。
她突然知道师父把还珠放在她身边的用意了。
床上的人有了动静,温岚用尽所有力气才站在地上。她觉得自己的脚像是棉花做的,站在那里几乎找不到重心,摇摇晃晃,腿脚冰凉的麻木。
还珠一看就哭了:“还把我往哪推啊!你是不活了吗?”
温岚感觉心间有暖流,凉透的血管经脉被这股热气冲的摇摇欲坠,她勉强笑着:“行,等我成了王妃,再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宋风皱了眉,结果这厢还珠一把推开他,脸上没了半分委屈凄苦,走过去把温岚摁在床上,鼻音浓浓道:“喝药。”
温岚边喝边摇头感叹道:“女人变脸可真快。”
宋风又把了把脉,确定温岚并无大碍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道:“这是盛盟主的信。青田山庄那边说,敏敏有点不好,最近神思不清明。师父差我去看看。”
温岚指尖摩挲着信封,她思索片刻道:“温柔些。她还小。等她好些,你带她来永安玩一玩,想必是想见我了。”
宋风走了,还珠将宋风送到院中,两个人腻腻歪歪的说着话。温岚坐在床褥间吐出口长气,手里的信封被她轻轻按在心口,这个动作好似给她赋予了生命力一般。
温岚展开信,不同于医仙谷现任掌门华素的清秀字迹,盛百秋的字几乎是充满了杀伐气。
杀伐果断的人,凶险勾划的字,却是温柔的劝导。
“小师妹,见字如晤
闻听你毒发凶险。师兄心知,你自幼被师父从行云观接来时,便心有向死之意。
但师兄还是想说,十几年都撑过来了。不要在往年旧景折花。你师姐为查毒源,已经十日未与我同房了。念在她辛苦为你的份上,你也需想着活,莫要做些伤底子的事情。”
信纸轻轻飘落在地上,温岚轻轻跌进软枕,思绪拉回了很多年前,她还在师父身边时,那么小,每天经受着病痛的折磨,疼到让人发疯的感觉她从两岁开始,到三岁后,她第一次对死,产生了概念,磕磕绊绊的走到山林间,一头扎进水里,她对死的理解是解脱。
可是还是被盛百秋救了上来,少年师兄的脸被水凉的发白,可是那会她嗓子哭伤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那空洞的眼神像是在说“想要解脱”。
到如今,她撑了十几年,没能如愿死去。却在骨子里莫名的恨意里,由一场血雨,彻底轻了活着的念头。
温岚每日除了吃喝,就是睡,平静过了一旬,玉亲王与温大小姐的拜堂就已经近在眉睫。温岚恢复的很快,还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支离破碎的一个身体,却有着惊人般的恢复力。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一队婆子捧着许多红盆入了内。温岚被揪起来洗漱换衣,头发上打了一层又一层头油,弄了两个时辰,已经听见府门外放了鞭炮声。
温岚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镜子里被强行涂脂抹粉造出一点血气的女子。眼神默然,还珠不言不语的看着温岚。
婆子满意的点点头,对温岚道:“大小姐可以去拜别高堂了,”
温岚顶着一头十几斤的凤冠,觉得自己的头像是一个桌子。
她伸手,还珠扶着她缓缓往外走。
婆子们远远跟在身后,对于拜别高堂,温岚并没有什么感觉。无非一个不知说什么,一个装模作样的说些流程词。倒是看见了那个被关了一个月禁闭的温苏。
刁蛮之名,远播在外。
她耀武扬威的看着温岚,无声的说:你回来不过就是替我嫁给一个傻子。
温岚却舔了舔唇,一些嫣红唇脂入了口,有些甘甜。随后她勾唇一笑,宽袍大袖如蝶展翅,她端端正正的磕头行礼。起身后毫不留恋的跨出了厅门,盖上盖头,一步跨上了花轿。
门前迎亲的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只是不甚安分的扯着胸前的大红花上。这人青丝如瀑,眉眼锐利似刀,瞳孔好似琉璃。要是唇角没有哈喇子,大概是个所有闺阁少女梦中的如意郎君。
这就是玉亲王,赵景玉。
他似乎丝毫不明白,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坐的这么高,对于身周百姓看热闹的眼神,他也丝毫没察觉到里面夹杂的讥讽和嘲笑。
一声起轿,锣鼓敲打,炮响如钟。
永安大小百姓都看起了热闹,一个是傻了好几年的王爷,一个是入城半月,日日躺在床上的病秧子。要不是牵涉皇家和一品大员,永安百姓早就谈的污言秽语满天飞。
花轿沿着护城河转了一圈,温岚早就被颠的七荤八素。她细白的指抓着轿沿,透过盖头看见了芙蓉门的守卫。
冬日苍白的天空上,溢出了不同于锣鼓的哨声。
城外一些看热闹的过路人中,几个带着头巾,大冬天赤膊的男人眼神一动,为首的是一个眼角有刀疤的男人,男人吐掉嘴里的草,低声道:“姑姑发信了,去嘉陵县接人。”
还珠似是察觉到什么,转往城外看去。
她走近轿边悄声问:“小姐?”
温岚柔弱的声音在嘈杂里,却叫还珠听的清楚明白:“等到过年,我请你去看出新开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