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传》 第八章 免费试读

屋内一直是暖和的，哪怕人不在屋里，还珠也是烧着炭火的。

灯火如豆，跳跃间，这间屋子显得更温柔了些。

温岚坐在床边，红罗帐的帷幕垂在两旁，她抬头端详着赵景玉，面前的男人手足无措的站在她面前，像是一个做错事被嫌弃了的孩子。

她的确很是嫌弃他。

不过是有些事，要借着皇室的手推上台面，她才以这种光明正大的身份回到永安。

想起徐老板今天说的猜测，温岚突然开口说:“你母后，自你十二岁时便西去，然后三年后你父皇随之驾崩。”她语调淡淡，似乎在叙述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但赵景玉的手在宽袍大袖下，突然紧握成拳。

“当时未立太子，立嫡本是势在必得，但是高党突然风卷残云般的消失。赵景明，登上了皇位。”温岚眸光清澈看着他:“你，是生病傻得吗？”

十五岁的他躺在青石地上痛苦不堪时，被救回来知晓皇兄赶尽杀绝的手段时……

赵景玉一眨不眨的看着温岚，一副天真无邪模样笑着问:“新娘子？”

他终是能在面具下，丝毫不为所动。

温岚定定看了他许久，眼前男人却没有一丝破绽，她揉了揉眉心，很是疲惫的模样。她疑心这人能在赵景明手底下活下来，怕是不止是因为高家的人，温岚疑心他是假傻，可是一想起今天的事情，温岚就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蠢笨。

傻子赵景玉走到她身边，揪住她的袖子问:“新娘子睡觉吗？”

温岚理解了半天才明白:“你想跟我睡？”

略微沙哑的声音，却依然温柔的可怕，一不小心就能变成勾人魂魄的引子。

当相府灯火渐熄，温岚已经入梦时，赵景玉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哪儿。

身边人气息平稳，想必是睡熟了的。可是今天那番试探下来，温岚敢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睡熟吗？

赵景玉不敢相信，他也不能相信，前三年他相信的所有人给了他狠狠一刀，如今他为求自保，几乎丢弃了所有尊严。

他怕了。

他现在丢弃了信任的本能，对于所有人都报以最高的警惕，不论是以后多亲密，又如现在的高家残党。

月牙半弯在天上，屋外隔间点了灯，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纸照在床上。

一直睡不着的赵景玉看见温岚拧紧的眉，和一片冷汗的额头。他轻轻用手去碰，却发现那人的体温好似一块寒冰。

喘息越发粗重，赵景玉皱眉疑心有什么不对。

温岚的确很难受。

这个场景如跗骨之蛆，她梦了十几年，依然是血气翻涌难以醒来。

女人在她身边哭，颠三倒四的说着什么，她好似还是一团棉花，如何都动不得。

随后一阵剧痛袭来，房间里炸起了婴孩的痛嚎，她好像被划了一刀，什么液体顺着她那道口子缓缓流进体内。

那女人，是她的娘亲。

婴孩疼的大哭起来，哭了足足一个时辰嗓音嗓音嘶哑，最后只能无声地张嘴。那女人像是终于被眼前场景折磨到崩溃了，抱着婴孩跪在地上，痛苦出声。

“只盼你早登极乐，原谅娘的一时冲动。”

赵景玉真的是手忙脚乱，身边的人似乎被噩梦魇住，痛苦非常的蜷缩起来，眉间冷汗顺着桃花眼的眼阔滑入鬓间。唇间溢出几分难耐的呢喃，还珠听见动静破门而入，正撞上手足无措瑟瑟发抖的赵景玉。

今天赵景玉跟温岚睡她本就不放心，一直守在隔间未走，屋内一有动静还珠就能听到。

此刻看温岚的模样就知道是什么事，赵景玉被赶到了床脚看着还珠熟练的扶起温岚，一手掏出个小瓶放在温岚鼻下一闻。

梦里女人跳下塔尖，血溅在她的脸上。

不是，不是她的脸。

是她父亲的手。

一股清凉袭上心脏，温岚猛的睁开眼。内室已如灯火通明，还珠担忧的唤她:“小姐？”

赵景玉跪坐在床角楚楚可怜的样子，温岚平复了呼吸才回答道:“没事。”声音如铁锈磨牙，艰涩难听的紧。

温岚清了清嗓子，喉间有血气翻上。她下了床，回头看见赵景玉，声音依然干涩却已好了许多:“你且睡着吧。我去坐一会。”

过了许久，赵景玉才睡着，她听见梦间似乎有一声清亮长哨，稍纵即逝，他听不真切，刚想睁眼，却被床间的药香再次拉入梦中。

一只海东青从院中飞往南方。

清晨温府送走了赵景玉一行人，家仆如送大佛，温三思转身就进了文书阁不让人打扰。

文书阁有外来客，一个络腮胡的男人正在文书阁的书房里走来走去，他生的虎背熊腰，一股扑面而来的杀伐气。大腿有娘子小蛮腰那般粗壮，见着温三思躬身行礼道:“温大人。”

“云辉将军。”温三思喊他。

刚启程的温岚坐在马车里困倦非常，梦是经常做的梦，昨晚却再也是睡不好了。她今日未梳妆，头发散乱的铺在身后，一身红裙衬的皮肤雪白不似活人。赵景玉难得的安静乖巧，王府管事亲自驾车回府，还珠给温岚捏着腿。

一路无话，温岚进府便回了玉楼，谁也不见的把自己关了起来。赵景玉依然缠着嬷嬷要糖吃，嬷嬷笑的见牙不见眼。等到赵景玉回梧桐院时，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已经在屋内侯他多时。那呼吸轻缓，要不是赵景玉对这人味道极为熟悉，怕是察觉不到这个老者的存在。

他进屋关门，沿上隐卫越发小心隐藏气息。

赵景玉拂袖行礼:“高先生。”

老者转身，面容苍白，却炯炯有神，目光锐利的扫过赵景玉的脸：“我听说，你昨日住在了温三思的府里？”

赵景玉拱手道：“是的。”

这句话好像启动了什么开关，老者暴跳如雷：“那你为何要推那温二小姐？！现下还可与温三思寻亲，你却偏要与他交恶？！”

想起温苏那苍白如水鬼的脸，赵景玉不合时宜的想笑，但是他嘴角几番抽搐忍下了冲动。随即一副混账二百五的模样:“她那般嫌弃我不愿嫁，我家王妃回娘家还敢出言不逊，我出出气罢了。”

高宇手指抖啊抖，但是毕竟不敢打，这可是高家东山再起的一棵苗，可舍不得。

玉楼中

还珠摘掉温岚身后的斗篷问:“可要睡一会？”

温岚想了想道:“给我点安神香。”

“师父那支？”

“点。”

她脱了鞋袜，将自己埋入被中。自昨日她试探赵景玉后，回府时房顶上的人也没什么动静，不知是走了还是没走。

温岚心中有个猜想盘在心头缠的她呼吸困难，一夜未睡的脑子昏涨，暂时未想出上下便在强力安神香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三日后，青州狼牙山

这是一座深山，并且名为狼牙也的确险峻，可这寒冬腊月却依然竹青长存，比永安不知暖了多少倍，这条险峻山路的小台阶上站了一个带着斗笠的老头，他皮肤黝黑，手指粗壮，提着一个葫芦，脚上着了一双破了洞的布鞋，正往山上走着。

有鸟自林中穿行而来，一只海东青长啸一声落在老头肩膀上，这鸟的尾羽还湿着，老头不急不慢的拔掉葫芦的瓶塞饮了一口酒，海东青闻见味凑过喙来。老头拍了它的头，声音粗砺:“你可喝不得，小岚儿知道又要骂我。”

海东青委委屈屈的缩回头，老头似乎喝的满意了，才解下鸟腿上的竹筒。

竹筒精巧，里面藏了一张字条。写信的人手似乎是不稳，几笔收笔都抖出了墨痕。但依然能看出写字的人功力不浅，字如铁画银钩，一撇一捺间吞吐山海般大气，哪怕是手不稳坏了通篇景象，却还是能让人赞不绝口夸一句“好字！”

老头看完字条须白的眉一皱:“所食之后……如神降世。”

他看完字条，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到怀中。来到山顶，一个颇有规模的竹屋连绵入眼。老头走入一间开着门的屋，将怀中字条放入木盒。木盒里全是纸条，信，还有练字的纸，落款都是——岚。

海东青好奇探头，老头叹了口气:“老朽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收的弟子太有本事，早早下山，养大的崽子还是个白眼狼。”

老头说着，却拈着一张纸出起了神。那纸上的字着实是不堪入目，甚至不知写的是什么，没有落款，老头看着却感慨万千。

这张纸总是能让他想起那时刚学会握笔的温岚，不过四五岁大的女娃眼中灰蒙蒙，他心生不忍教她识字写字，某天女娃兴冲冲的把一张写了不知道什么鬼画符的纸递在他面前。自小因疼痛哭的嘶哑的嗓子说不出话，只是许璇玑看见了女娃眼中极其稀有的光，不忍驳面只好看着那分不出是什么的字笑着点头。

许久之后温岚能说话后，他诱哄她叫他“爹爹。”温岚摇头，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尊他一声师父。老头觉得养娃多年，一声爹都没捞着亏大发了。

可是他日日看着女孩练字，渐渐从一笔一划里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这可是小岚儿，唯一一次叫我爹啊。”

老头感慨万千，随即背起包裹，下了山。

平洲黔南县，武林盟开门迎来了一个贵客。贵客自青州而来，风尘仆仆，脚上一只破了洞的鞋露出了脚趾。武林盟主盛百秋和盟主夫人华素热泪盈眶，过往江湖客有资历老的见那人腰间的酒葫芦上的暗纹，一时惊呼出“许璇玑。”三字。

当年一代文武天纵之才的大能，如今如落魄流浪汉，唯有腰间那酒葫芦至今如当时意气风发时那般夺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