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戏班》 第四章 鬼衣 免费试读
戏终散场的时候我和铁头都蜷缩着身子在祥伯身后呼呼大睡,祥伯敲了敲我和铁头的脸,叫醒了我们。
“别睡了,回家了。”祥伯的声音很粗,中肯有力。
我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四下看戏的人群已经散开,地上满是看客留下的垃圾,不远处的戏台上人们正在整理物件。
收下幕布的时候我再一次看见了那个换脸的女人,一袭红衣,头顶插着钗头凤,脚上穿着鸳鸯红色布鞋。
她就站在戏台中央。鱼肚白的眼睛盯着我看,粉白的脸上点着朱唇。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
收拾戏台的人在她的身边来来回回游走,她却不为所动,不知道是她的世界里没有别人,还是别人的世界里没有她。
我立马扯了扯铁头的衣角,朝他使了个眼神,铁头睡眼朦胧的眼睛跟随着我目光移动的方向转到舞台。
“那个女人,她……她正看着我们呢!”
祥伯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满面疑惑,问:“哪里有什么女人,在哪里?”
我和铁头都注视着戏台上。
祥伯朝戏台上面看了一眼,揶揄着说:“哪里有什么女人,你们两个小鬼是不是在逗我玩呢?”
他把我们两人的领子捏住,提了起来,大声说:“胡说八道,再乱说小心我抽你们的皮,走,回去。”
我和铁头几乎是被祥伯拖着回去的,步履蹒跚。
“我们没说谎话,戏台上真的有个女人。”铁头有些倔,在祥伯的身后如同被猎人抓住的小鹿一样不停闹腾。
“女人我怎么没看见,尽说胡话,再相信你们的话我就是河里的鳖。”
我们一点一点远离戏台,女人在我的瞳孔里越来越小,我们在荒野的田埂上左右移动,女人的脸也慢慢转动,鱼肚白的眼睛始终盯着我和铁头看。
我的背脊有些发毛,全身的汗孔都迅速扩张,鸡皮疙瘩凸起。
差不多过了几块稻田,戏台被轻轻摇曳的稻簇所有遮掩,女人才消失不见。
我稍稍舒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月光才看见铁头有些微微发白的左脸,他掌着松油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右脸上,整张脸便有些突兀的诡异。
他小声问我:“她会不会来找我们?”
说实话,我的内心也是无穷多的问号在问自己,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见着这东西,谁知道呢?
我还是强忍着忐忑的心,说:“我们都不认识,估计她都找不到我们住什么地方!”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祥伯在前面唱着今晚刚刚学来的调调,他的嘴里没有唱词,咿咿呀呀的,根本无心理会我和铁头。
跟在他身后我和铁头并不感觉到害怕,毕竟祥伯是张庄的屠夫,有这样的说法,屠夫杀生多了,戾气重,能驱邪。
差不多走了一里路就能看到村里黄晕的灯光,在夜里星星点点的。
三人走到了我家的门口,祥伯指着雕花窗说:“灯还亮着,他们还在等你回家,以后可别骗人了,我就不送你进屋了。”
本来想说‘我没有骗人’,可是话到了喉咙又随着一口唾液咽了回去,只是埋着头便悻悻推开了房门。
铁头在身后叫住了我,说:“明儿个早点起来,去捉鳝鱼,我答应了你爸。”
我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刚进到堂屋,坐在太师椅上的父亲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旁边昏黄的油灯将他的脸映照得有些憔悴。
“曲儿怎么样,好久没听戏了。”借着父亲长叹了一声,伸出手拿着已经熄灭的旱烟棍儿,想要点上,试了几次也没能点着。
“挺好的。”
今晚的所见所闻我并不敢如实告诉父亲,假如告诉他,以后想要出去必然是没希望的,今晚上的事情就这样过去算了,没准几天以后自己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父亲终于点燃了旱烟,旱烟的星火在幽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
“我先睡了,有一点困了。”
父亲‘嗯’了一声,空旷的堂屋里就只剩下了寂静。
东房的母亲掌着油灯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很轻,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凡,时候不早了,快回房间睡觉。”
我应声答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拖着略微疲惫的身体往侧屋走去,房间里没有灯,摸墙走到了床边,没有脱衣服,整个人瘫到了床上,睡上去的时候还能听见草席下面干草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脑海里面满是那个坐在坟头梳妆的女人和帐篷里换皮的女人,她们的模样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如同疯狂滋生的水草一样蔓延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睛终于闭上了,整个世界便安静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睡着的时候屋内的温度似乎快速冷了下来,我的身上虽然穿着秋天的布衣,可是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抵御。
一阵冷风直接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吹了过来,撩拨着我的面颊,我的房间只有门是开着的,别一扇向阳的窗户紧闭,按理说房间是不会有风的,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我慢慢睁开眼睛,轻轻转动着脑袋,窥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四下一片黑暗,屋内的陈设根本就看不清楚。
扭着头找了半天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可能这些都只是庸人自扰而已,当我觉得一切都还正常的时候,脑袋轻轻上扬,头顶后方一件大红色的戏服悬在了空中,衣服内鼓鼓的,仿佛衣服下面是有人的。
我定睛仔细看了一眼,红衣内根本就没有人,可是它却如此真实地在空中飘着,裙襟飞舞。
乡下人心里都很清楚,即使是我这样大小的孩子也明白,与红衣相关联的一个词就是恶鬼。
我紧紧咬着嘴唇,想要跃起身体逃走,可是身体却僵硬无比,根本就动弹不了,身上仿佛缠了无数条绳子。
即使是张开嘴巴努力呼喊,嘴里却一个字也说不清楚,只能小声发出咿呀的声音。
我盯着那件漂浮在半空中的红色戏服,全身攒足了劲却全是徒劳,它飘了一会儿,慢慢移动到了我身体的上方,从领口里面透出了丝丝寒意。
后来,整件衣服和我的身体保持平行。
红色戏服一寸一寸下降,它离我的身体越近,寒意越浓,我的身体极度收缩,全身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布满了每一寸肌肤,寒风来袭的时候汗毛轻轻摇曳,感觉***难耐。
我极力的挣扎在房间就如同一只老鼠在房间里弄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的房间和父母的房间相隔甚远,看来他们根本就听不见我发出的窸窣响动。
看着红衣已经贴在了我的身上,我害怕极了,使出了全身力气闭上了眼睛。
那件红衣正在包裹着我的身体,就像有人在为我穿上不合身的衣服,有些紧身又有些别扭。
我的身体被红衣覆盖完了。
红衣迅速收缩,我的肺都快被挤爆了,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几分钟后呼吸声开始慢了下来,越来越慢,直到我无力呼吸。
头脑混混欲睡,所有的思想都轻飘飘的,感觉身体好像在往上飞,我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也许这就是昏迷或者是死亡。
感觉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我穿着那身红色的戏服,头上插着钗头凤,脚下穿上绣着鸳鸯的红色布鞋。
我只身站立在偌大的舞台上,雨点一样的鼓声从后台传来。
我在舞台上有些迷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朝着台下张望,戏台下面坐着很多人,他们目光涣散,表情呆滞,油光的头发下面是粉面的脸颊,朱唇,这些人无不身着黑色的丧服。
我有些害怕,身体朝后面打了个趔趄,慌乱中想要逃走。
从戏台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老生的声音,声音很响亮,仿若在我的耳边大声呵斥:“哪里走,伊呀呀呀……”
节奏是一阵急促的鼓点声和清脆而响亮的锣声。
我后退了几步。
“哪里走,伊呀呀呀……”
声音仿佛有力量,把我往台上生生推去。
我本来想逃开,却再一次被推到了台前,面对台下表情诡异穿着丧服的观众,我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爹,娘……”
我的声音冲破喉咙,响亮的声音盖过了鼓点声和锣声。
我的哭声越来越大,戏台仿佛被我的哭声震得开始发抖,那些静默着的观众开始左右摇晃。
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开始一点点破碎,戏台,帷帐,那些穿着丧服的人,顷刻间这些东西都化成了一阵烟尘。
我在迷雾里眨了眨眼睛,烟尘开始散去,黑夜一点点蔓延,后来整个世界都成为了一片混沌,合盘古开天辟地前呆着的那个地方一样。
在黑暗里游离了许久,感觉自己又睡了一觉。
醒来后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切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摸了摸身边,粗糙的草席,手臂摆动的时候还能听见下面干草沙沙的响声。
我用手狠狠捏了一下大腿,疼一直从腿上蔓延到心里。
原来只是一场梦,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黑暗和寂静,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毕竟那些画面太真实了,让人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