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 1 免费试读

闺秀宴会上，他显赫有成，携美人款款而来。

闺蜜叹道：“当初若你不曾离去，如今这陆府的夫人便是你了。”

他坐在对面，揽着美人，神色冷淡：“都是旧事了。”

众人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在他的目光下，我悄然掩住腕上疤痕，勉强一笑：“是啊，我们两个......早就没关系了。”

1.

“我记得当时，是林小姐提出分开的吧？

趁他的美人去梳洗的空当，同窗们开始打听。

林小姐就是我。

陆晏坐在对面，唇角带笑，眼神却冷若寒霜。

这是分别六年后，我们头一回相见。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因为族长说陆晏不来，我才赴宴。

不想在此相遇。

如今的陆晏，已是府中新贵，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游学归来。

衣衫考究，仪表堂堂。

单是腰间的玉饰，就价值不菲。

人人都对他恭敬有加。

反观我，已是今非昔比。

“确实是她先提出分开的。”

陆晏语气平和，回答了众人的疑问。

大家各有猜测。

无非是，我贪慕虚荣，受不得清苦，看错了人，一败涂地。

“林小姐，听说你后来跟的那个，进大牢了是吧？”

“还替他还了债，这次来是想借钱吧？”

众人议论纷纷时，陆晏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一言不发。

我尴尬地笑着，没有作答。

门帘掀起，陆晏的美人重新入座，察觉气氛古怪，笑问：

“我不在时，可是发生了什么？”

陆晏一改方才的沉默，温和地握住她的手，“无事，只是叙旧罢了。”

她从容坐下，看向我时，嘴角泛起笑意，

“夫君跟我提过你。当初若你不曾离去，如今这陆府的夫人便是你了。”

不少人眼里闪过幸灾乐祸的神色。

当年，林家鼎盛一时，我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这份嫉妒并未随岁月消散，反倒成了他们如今落井下石的由头。

陆晏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都是过去的事了。”

众人噤声，明白这位新贵不愿继续此话题，纷纷岔开话头。

他的美人向我敬酒，“谢谢你当初的成全，我们成亲时一定要来。”

我默默掩住腕上疤痕，勉强应道：“恭喜。”

“你为何不与他说清楚？”

闺蜜春娘正替我抱不平。

闺秀宴会散得早，我裹着厚衣立在寒风中，呵出一口热气，“他已有心上人了。”

“已有心上人？”春娘难以置信。

“嗯。”

同窗三三两两结伴离去，灯火通明，雪地琉璃。

“你好不容易见到他，费尽心思这么多年——”

2.

「春娘，无人会永驻原地等候。」

有些话，当时不言，事后道来，除徒增厌恶，再无他用。

寒风吹得眼眶生疼，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我已放弃。」

纵使这些年来苦苦挣扎，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想以最体面的样子和他重逢，可惜一切都迟了。

「好，待你回来再议。」

岁末寒冬，温度已降至冰点，轿夫难寻，我站了许久，双手冻得僵硬。

身后传来玉佩叮当之声，伴随女子温婉如水的嗓音：「阿晏，雪景甚美。」

「外头寒冷，先去暖轿，我随后便来。」陆晏的声线极具辨识度。

「那你快些。」

女子从我身边经过时，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似有深意。

随后行至不远处，掀开轿帘，动作间露出腕间玉镯，刺得人眼生疼。

那是陆家的传家之宝。

昔日我曾佩戴，后来决裂时，托人归还陆晏。

可见她非但是未婚妻，更是准夫人。

宾客尽散，唯余我与他。

我唤的轿夫尚未到来。

陆晏驻足于我身后，默然不语。

二人就这般沉默着，灯下有交叠的两片身影。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分别那夜，陆晏赶来见我途中遭遇马车翻覆。

他挚友传来消息，语气不善，「陆公子在医馆。」

「他可有性命之忧？」

「无危便不来了？」

「烦请照看他。」

「林婉儿，他已得朝廷举荐，日后必有大成，你......为何不再等等？你就那般缺银？他为你所做之事，你几世都还不清，你竟全然忘了？」

他挚友在信中几近崩溃，差点未骂我为忘恩负义之人。

那边突然被人夺去，撕碎了信笺。

可以说，是我弃他而去。

他恨我亦属常理。

「你欠了多少？」陆晏将我从回忆中唤醒，语气冷漠。

「与你无干。」

我深吸一口寒气，方才饮酒刺激的喉咙一疼，突然咳嗽起来。

冷气如刀割气管，剧痛难忍。

我弯下腰，扶着灯柱，刚才饮下的酒液开始在腹中翻腾，呛得泪流满面。

陆晏立于我侧，冷眼旁观。

一顶轿子缓缓停在我面前，轿夫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可是去万禾园？」

「正是。」

我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喘了口气欲掀帘子，突被人抓住胳膊，拖了过去。

3.

猝不及防撞入陆晏怀中，他问：「你去那处作甚？」

万禾园乃富贵之地，轻易不得入内。

我草草推开陆晏之手，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滚烫体温透过肌肤，直达心底。

我挣扎数下，未能脱身，抬头望着陆晏晦暗不明的神色，「陆大人欲言何事？」

他抿唇，黑眸深沉平静，难辨喜怒。

寒风呼啸，吹乱了我的发髻。

我扯起嘴角，道出他心中所想，「您与旁人一般，以为我所得银钱来路不正？」

「每月五十两，可够？」

陆晏神色冷峻，打断我的话。

「此言何意？」

陆晏眼底浮现一丝讥诮，「五十两，百两，不够你开价？」

我突然扬起手，响亮的巴掌声划破夜色。

陆晏脸上浮现清晰的五指印。

远处传来女子惊呼，她掀开轿帘冲出。

「陆大人高抬贵手，我自有去处。」

我丢下这句话，登轿离去。

「你打了他？」春娘为我斟了杯热茶。

「嗯，他出言不逊。」我蜷缩在榻上，忍着阵阵腹痛，缓缓将茶饮下。

待了会，突然奔至净房呕吐。

春娘轻抚我的背，「胃不适还饮酒。」

我喘了几口气，擦去冲洗后残留唇边的水渍，喉间火辣辣的疼。

「钟情多年，值得吗？」

我抬眼，凝视镜中睫毛湿润的自己，青丝凌乱黏附额头，面色苍白。

春娘的抱怨从远处传来，听不真切：「若非你当初离去，何来今日之事......」

我又想起了陆晏的未婚妻。

比起我，她身上多了份光彩和明媚，依稀记得，多年前我亦是如此。

只是后来我跌落太深，待从泥沼中爬出，一切皆已改变。

待春娘结束万禾园的差事，我俩携手，走在回寓所的路上。

我突然接到陆晏挚友递来的信笺。

「林婉儿，若你有难，我可为你谋个差事。」

我未作声，静候他下文。

「他们下月成亲。林家小姐为人不错，家世也好，你......」

「请转告陆大人，我不会再打扰。」

他沉默片刻，徒然解释：「我等只想让陆晏过得安好。」

「嗯。」

昔日故友，无一例外，皆选择了陆晏。

春娘眼圈泛红，「他们一无所知。」

4.

我尚需在此久居，便在离府不远处谋了份差事。

面试时，掌事狐疑地问：「你患有郁结之症？」

「往事已矣，今已痊愈，有大夫开具的证明。」

先前几家铺子皆因此事婉拒于我。

这家商号规模不大，当夜便传来了通过的口信。

我原以为，同窗聚会已是我与陆晏最后的交集。

不料三日后，陆晏空降我们商号，成了我的上司。

而我的案牍，被挪至陆晏书房门外。

「我不愿。」

「可以。」陆晏头也不抬，冷冷道，「辞呈交予掌柜。」

我气极反笑，「就因不愿挪案，您要辞退我？」

他笔尖一顿，终于纡尊降贵，抬头与我对话。

「我只是给你个选择，难不成你以为我图你什么？」

我一噎，想起昨夜春娘为了几两房钱，与人争辩，勉强笑道，「陆大人品行高洁，我自然不惧。」

陆晏略一点头，「多谢，出去时关上门。还有，椅背需对着我，我不愿见你的脸。」

「......」

余下时日，我们几乎无有交集。

一周后，商号设席。

因我是新人，被劝着多饮了几杯。

「小唐，不饮可要扣银两了。」

「放心，醉了我等送你回去，都是女眷，怕什么。」

掌柜笑着劝酒，众人纷纷怂恿，我一饮而尽，酒意上涌，昏昏沉沉倒下。

次日，我在一张榻上醒来。

晨光熹微，微微刺眼。

我撑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裹在身上绵软的浴衣。

我愣了下，起身走出。

敞亮的厅堂里，陆晏正悠然品茗，也着酒楼的浴衣。

见我出来，他微微蹙眉，「醒了，早膳在案上，用过再去歇会儿。」

一股寒意袭来，我面如纸色，「我们......」

陆晏将茶盏放下，略微拉开衣领，露出几处红痕，「很不幸，昨夜是你主动。」

我如遭雷击，昨夜记忆全然空白。

「不可能。」

陆晏取出一纸契约，上面有我的指印，大致内容是——我给他做通房丫头，每月他会给我十两银子的月钱。

「这不是我所为......」

「当真？」陆晏冷笑，「你确定？」

5.

面对陆晏冷峻的目光，我哑口无言。

他不顾我的窘迫，取出一枚留音盒，这是西洋玩意，陆晏从海外带来的。

「昨夜无意中，记录了你的心事。林小姐，是否听听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我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羞耻之感如潮水般涌来。

这等心思，藏于心底已觉羞愧，如今说出，还成了人证，恍若犯了滔天大罪。

陆晏目光阴鸷，

「觊觎有妇之夫，啧，林婉儿，这番话，让旁人听听，如何？」

我攥紧双手，「你是在报复我？」

「正是。」他漫不经心道，「你当初弃我而去，我又何必善待于你？」

「两个选择。」

「要么依约而行，要么，我将此事公诸于众。」

沙漏沙沙作响，心跳如擂鼓，震耳欲聋。

我唇干舌燥，木然抬头，「那便公诸于众吧。」

在他冷冽的注视下，我声若蚊蝇：

「陆晏，我不愿做那等人。」

陆晏凝视良久，忽而冷笑，「林婉儿，你以为你是谁？」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在浴室寻得自己凌乱的衣裳。

而陆晏的衣裳，整齐挂在门边，判若云泥。

目睹此景，我心如刀割，叹息一声，默默换下衣裳，离开酒楼。

春娘递来书信，语气艰涩，「林婉儿，他们要五十两。」

天色阴沉，日光难觅。

为了给我治病，春娘积蓄所剩无几，我的家底亦是捉襟见肘。

「他们说，若不给，就将你的事张扬出去，姨娘的遗物和骨灰，也不会告知下落。」

「我试着预支一部分月钱，再向人借一点，下月应该会凑齐。」

「好。」

几番犹豫之后，我写下一封信笺。

那边许久方才回复。

「林小姐，有何要事？」

我深吸一口气，说：「沈掌柜，冒昧打扰，我......」

沈明泽那边似有急事。

他匆匆寻了僻静处，和声问：「可是遇难处了？」

我咬了咬唇，「您可否借我四十两银子？」

6.

沉默许久，沈掌柜留下一句：“银号告知于我，今日之内必定奉上。”

说罢，便不再言语。

天色依旧阴沉。

冰冷的静默竟有了温度。

傍晚时分，掌柜唤我至案前，“今夜须与客人用膳，你在外伺候。”

几个时辰前，我刚向他预支了一月的月俸。

加上借来的银两，和以往的积蓄，勉强凑够五十两。

伫立厅堂外，我远远望见了陆晏。

只见他与众人谈笑自若，举止得体。

灯火微曳，映照出他玉树临风的姿态。

掌柜示意我上前。

众人目光霎时聚集于我。

“陆大人，这是府上新人？”

陆晏淡淡扫了一眼，道：“正是，初来乍到。”

“何等新人需陆大人亲自教导，倒是生得秀丽。”

闲谈间，众人落座。

掌柜将我安排在厅外伺候，低声叮嘱：“今夜机灵些，莫要失礼。”

众人含蓄地问：“陆大人，这位新人可擅饮？”

不待陆晏回答，掌柜急忙应道：“善饮，善饮。”

说罢命我取来酒壶，“为诸位斟酒。”

陆晏含笑不语，轻轻敲着桌案。

我强忍不适，为众人斟满酒杯。

辛辣的酒香弥漫，我强忍着不适，勉强支撑。

众人畅饮，正欲劝陆晏饮酒，他借口胃疾不适，一口未沾。

最后皆由我代饮。

终于我实在撑不住，向掌柜告退，匆匆离去。

水盆中清水涓涓，我强忍不适，努力平复呼吸。发髻散乱，衣衫凌乱。

给春娘递完信后，我倚靠在墙边，闭目喘息。

忽闻脚步声渐近。

门被推开。

我以为是某个婢女。

谁知传来陆晏冷冽的声音，“这就撑不住了？”

我勉力起身，蹒跚欲行。

陆晏伸手拦住我去路。

他的手掌灼热如火。

“你放开我。”

喉间火烧火燎，每一个字都如刀割。

陆晏将我拖至镜前，挑起我的下巴，冷笑道，

7.

“仔细瞧瞧你这副模样，可知会惹来祸端？”

镜中的我面若桃花，眸光迷离，青丝散乱，衣衫不整。

陆晏目光如炬，上下打量。

我闭目不语，浑身颤栗。

陆晏在耳畔低语：“今夜随我回府，如何？”

“滚开！”

他猛然压上，堵住我的唇。

酒意上涌，如沸腾的岩浆，在体内翻腾不息。

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朦胧。

一滴一滴，如刀剜心。

痛不欲生。

我浑身冷汗淋漓，无力地挣扎。

恍惚间，又回到那段黑暗岁月。

绝望地望着这纷繁世界，形同陌路。

“陆晏，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