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1 免费试读

1

又是一年的冬天，

女皇自杯盘狼藉里抬起头，

她推开身边的侍君，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回了寝宫。

她醉眼朦胧，喃喃道：「阿兄，你来接我了。」

女皇孑然一身，并无兄弟姐妹。

而她口中的阿兄，已经死了六年了。

1

实际上，我还活着的时候，从未听她真心叫我一句阿兄。

她总是喜欢把我绑在床榻上，然后凑到我耳边，故意带着侮辱的唤着我。

看到我不肯服输的扬着头，她会掐住我的脖子，

「楚宁，这是你欠我的。」

她也喜欢看我中了药，痛苦的喑哑着嗓子求她。

她恨我，这宫里人尽皆知。

毕竟我并不是她真正的阿兄，我和她本来毫无关系。

我曾有一段幸福的童年，在无数个我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的夜里，我都会想起来家里院子里的那架摇椅，阿娘拿着一把凉扇细细的为我扇去蚊虫，阿爹站在夕阳下抑扬顿挫的念着诗。

这一切终止在我七岁那年。

那一年先皇大行文字狱。

阿爹珍藏的诗集里面有一首所谓的反诗。

阿爹被问斩，我们楚家满门都被牵连，男充军女为奴。

先皇打马而过，看到了一身孝衣的我阿娘。

然后，他的眼睛就再离不开我阿娘。

我阿娘在阿爹的灵前呆坐了一晚，

第二天，她牵着我走进了宫里。

多年以后，我明白了我阿娘，

这一切其实从来都由不得她选择，

她只是想用孱弱的身体保护下我，保护下楚家。

2

一盆冷水自上浇了下来，我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冷吗？」

姜归一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眸里一片晦暗。

「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她折腾我哪有什么为什么，无非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不是喜欢替那个小宫女打水？我便让你打个够。」

我的心猛然被揪住，抬起头直视着她。

「那个宫女叫什么？兰翠还是紫翠？」

她明明知道的，却还是故意这样问。

紫翠是我人生里的最后一点点温暖了。

遇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几个太监欺负，我搬出陛下，唬住了几个小太监，救下了她。

她便常常给我送来糕饼。

她那样的温柔，轻轻说话的模样让我想起了阿娘。

「一个粗鄙不堪的下等宫女，和你倒是相配。」

她翘起脚，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己蔻丹染过的指甲。

「便赐予你做妻吧。」

她抬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反应。

我没有收住嘴角的笑意，毕竟我是真的心悦于紫翠。

我这样的人，本不该再奢望什么感情的。

可是紫翠她那样的好，

她从不会像别人一样听着那些流言蜚语，鄙夷我的身份。

她会红着脸与我说，这些不是我的错。

她是这世间唯一会心疼我的女子。

我愿意娶她，我会好好对她。

姜归一不知道又被触碰到了哪根神经，桌子上的东西被她拂了一地。

她走下来，捏着我的下巴。

我固执的别过脸去，她又掐住我的脖子。

她眼里阴沉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啊。」

她松开我，重新坐回高位上，

「孤祝你们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四个字被她咬的分外重，我知道这并不是一句祝福。

但我还是跪拜下去，

「臣谢陛下赐婚。」

3

「呀，郡王，怎么这样湿，这倒春寒最是厉害，当心害了伤寒啊，快跟我进屋烤烤！」

紫翠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我搓搓手，笑道：

「哪能害了伤寒，我这身板可强健着呢。」

这宫里怕也只有她还会叫我一声郡王，

先帝在时，极其宠爱我阿娘，连带我也被先帝认作义子封了郡王。

先帝一走便由姜归一即位，她恨我至极，我这郡王也就不废而废。

宫里人最善于拜高踩低，趋炎附势。

眼见陛下厌弃我，人人便都来踩我一脚。

这宫里，也就只有紫翠不同。

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想着快些跑来告诉紫翠陛下给我俩赐婚的消息。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垂着眼睛不好意思看我。

「紫翠，日后我会好好对你，你可愿意嫁我？」

虽然大概知道她的心意，我却还是问的忐忑。

半晌她小声道：「紫翠心悦郡王，自是愿意的。」

我看着她羞红的脸，心里压着的郁结之气好像顷刻间被散去了大半。

我只觉得往后的日子有了盼头。

以后我们就在这宫里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或许等几年姜归一没那么恨我了，我就可以带着紫翠离宫，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阿爹书中的山山水水。

我们还可以生一个小娃娃，他会拉着我的裤腿，喊我阿爹。

我还是可以拥有安宁快乐的人生的。

4

三年来，我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开心。

可能是情绪激动，也可能是吹到了冷风。

我竟真的着了风寒。

一是不想让紫翠担心，二来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我没有告诉紫翠。

我这宫里早就变成了一座废宫，我本该外放封地，但是姜归一将我囿于这里，成为整个皇宫最别扭的一处存在。

这宫里便是翻遍也找不出一株药材的。

好在我有经验。

我身体好，只需要喝些热水，再捂着被子睡上一晚发发汗，便会痊愈。

可没想到这次的风寒着实来势汹汹。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被褥冷的像铁一样，没有一丝热气。

我蜷着身子，只盼能早些睡着，却不想好不容易睡着又坠入了癔症。

我又梦见了阿娘死的那一日，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她强撑着身体，握着我的手说：「阿宁别哭，答应阿娘，你要如阿娘期望的那样，安宁快乐的过一辈子。」

我埋头在她怀里，「阿娘，你别丢下孩儿。」

可是阿娘的手一点点凉了下去，任凭我怎么晃动都再无声息。

我从睡梦中惊醒，还未从刚才的梦魇中清醒过来，恍惚间将床边坐着的人认作了阿娘。

「别走。」

我紧紧的抱住她，埋头在她颈窝里，小声的哀求。

怀里的人僵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安抚的环上了我的后背。

熟悉的龙涎香传过来，我一惊，低下头正对上姜归一的那双狐狸眼。

那眼眸里没了往日的暴戾阴暗，装着我从没见过的情绪。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将她推到一边。

「怎么会是你？」

5

姜归一的脸上一瞬间阴沉下来。

她冷哼一声，「所以你把我当成了谁？那个奴婢？」

姜归一的身体我是很熟悉的，她为了折辱我，隔三差五便让我这个名义上的阿兄侍寝。

我也不甘示弱，从来在塌上都不肯温柔半分。

我们从未如刚才一般紧紧的抱在一起过。

我咳嗽一声，清清喑哑的嗓子，满是讥讽：「陛下怎么会踏足这种地方？不会是没了臣便睡不着了？」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就又换上我熟悉的阴鸷。

她勾起嘴角，「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不过是我的一个玩意儿。」

「是，我知道。」

「我知道陛下恨我入骨，我知道陛下恨不得杀了我泄愤，但是我现在已经有了妻子，还请陛下不要再这样羞辱我，也别再找我。」

「妻子？」她歪着头重复了一句。

「你凭什么？」

她双眼泛红，「楚宁，你凭什么娶得***安稳一生？你和你娘害死了我母后，我就是要你痛苦，我就是要把你男人的尊严狠狠的踩在脚下，我就是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挺直的肩膀塌了下去。

当年我阿娘病重，先皇宠爱她，将宫里所有的御医都召到了她宫里，以至于先皇后病情被耽搁，吐血而亡。

可我娘没多久就也撒手人寰，

从此我在这世间再无依靠，再无人疼。

说不清我们两个谁更可怜一点。

我对她心怀有愧，她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我便任她发泄。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想再过这样混沌的人生。

我想要给紫翠一个未来。

6

那日我们僵持了许久，最终姜归一拂袖而去。

我病了的事情还是没瞒住。

紫翠温柔又带着一些嗔怪：「郡王病了就该早点告诉我，这样忍着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

我很享受她话里的这份关心，

「没事，你看我如今这不是大好了！」

「紫翠，若是你不嫌弃，明日我们便成婚如何？」

我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我和姜归一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肮脏事，阖宫上下怕是无人不知。

「郡王是这世间顶好的男人，郡王从未嫌弃过我身份低微，我怎么会嫌弃郡王？」

我的心头一暖，握住她的手，

「紫翠，我从不是什么郡王，也从不想当什么郡王，你以后就唤我楚宁吧。」

她笑起来，像漆黑的黑幕里绽开花火，「楚宁。」

我从未觉得我的名字能叫的这般好听。

平日里叫这个名字最多的是姜归一。

她语气冷硬，往往还带着讥讽。

没来由的想她做什么。

我摇摇头，将紫翠揽入怀中。

我们欢欢喜喜的准备着成婚。

我将宫里里里外外都扫了一便，打扫的一尘不染。

紫翠巧手剪了很多红色的喜字窗花，贴满了每一扇窗户。

我这死死沉沉的宫里竟然也变得喜气洋洋。

就如我死去的这颗心，也跟着活了过来。

7

这些年阿娘留下的财物都被姜归一收了回去。

我用仅剩的积蓄给紫翠买了一身凤冠霞帔。

女孩子出嫁怎么能不漂漂亮亮的呢？

我们执着手拜了天地，拜了我阿娘的排位，然后夫妻对拜。

大门「砰」的一声被从外面打开。

又是姜归一。

她一身酒气的闯了进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放过我。

可她是女皇，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我只好和紫翠一起跪下，接着她莫名其妙的怒气。

也不知道紫翠身上的大红婚袍怎么就刺痛了她。

她指着紫翠，「脱下来。」

「别。」

我横身挡在紫翠身前，再忍不住怒火，

「姜归一，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婚是你赐的，你忘了吗？我按照你的旨意成婚，到底又有哪点让你不满意了？」

「好啊。」姜归一的语气又冷上几分，脸上有了帝王的威慑。

「你为了一个奴婢敢直呼我的名讳，很好。」

「她是我的妻子。」

「楚宁。」她的眼睛更红了，拔出剑指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会杀你。」

我被气的狠了，只觉得气血上涌。

我将紫翠死死护在身后，「那你便杀了我啊，反正这三年我过得生不如死，你还不如早点杀了我，好过我这般屈辱的活着。」

我眼尾泛红，直直的盯着她。

那把剑抵在我的喉咙上，稍一用力便会刺穿我的喉咙。

紫翠慌张的跪在地上向她磕头，「陛下，你不喜欢奴婢脱下来就是，楚宁他不是有意的，请陛下饶过他。」

我扶起她，「紫翠，别求她。」

姜归一愣愣的看着我们。

半晌，她一个踉跄，扔下了手里的剑。

她像是累极了，对后面的侍卫勾勾手，

「把他捆回宫。」

8

姜归一自小酒品便不怎么样。

十六岁那年，我去接十五岁的姜归一。

她喝醉了酒，又要强的不肯承认。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苦大仇深。

我阿娘和先皇后的关系也算不上太差，先皇后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不像姜归一,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后宫里只有我们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因此她虽然不喜欢我，倒也没有处处针对我。

「起开，我没醉，我才不要你扶。」

我看着踉踉跄跄的姜归一，只觉得好笑。我弯下身，将她背在身上。

「放我下来！」她在我背上挣扎了几下，挣扎不过，酒劲上来就迷迷糊糊的放弃了。

月影在桥下摇摇晃晃，姜归一在我背上摇摇晃晃。

突然，她喃喃：「楚宁，下次也来接我吧。」

我笑起来，「好啊。」

睁开眼，姜归一在我身上摇摇晃晃。

我身上的大红婚服散乱的被扔了一地，我的双手被缚在床头。

情欲染红了她那双狐狸眼，

她脸颊绯红的俯身下来，

我侧过头，避开她吻下来的唇。

她便就势趴在我耳侧。

她的脸上没了往日的傲气，反倒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女孩。

她说，「楚宁，你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