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词》 第5章 免费试读

我脑中嗡嗡作响。

分明在陆勉起兵之前，母亲便已被我秘密送出皇都了。

又怎会在此时出现在这崇训宫里，被这恶妇折辱？

「这老婢实在狡猾，危难之际，竟抛弃夫族老少，顾自出逃！」

顾太妃抬起脚，凤头丝履点在母亲下巴上，「亏你们赵氏自诩名门，这便是名门之家的闺训仪礼吗？」

母亲匆匆向我一望，便低下了头，任由她羞辱，嘴里只重复着：「太妃息怒。」

满殿命妇，不乏往日跟在母亲身后阿谀奉承的，如今也都风往哪吹往哪倒，随着顾太妃一同讽笑起来：

「啧……人心难测啊！」

「过去怎的没看出来，这赵氏竟这般无情无义……」

「可不是，再怎么说也做了十几年的陆氏主母，真对不起太尉公当年力排众议，执意娶她的情义……」

我掀翻了桌案。

殿内霎时无声：

「陆氏纵使恶贯满盈，可难道说，一日为陆家妇，便一生都不能弃暗投明了？」

我起身冷笑，问的是在场每一根冷嘲热讽的舌头，可目光却落在了顾太妃下首的孙岫月——这个昔日的陆家妇身上。

孙岫月微微一愣，随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天子新宠果然有分量，众人看着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纷纷吸气捂嘴，不敢再言。

我不顾太妃的喊叫，径自扶起了母亲。

「放肆！陆惜微，谁准你——」

「太妃娘娘，」我笑吟吟道：「孤知你对陆氏有恨，但不管什么仇，八年那一桩，也算报尽了吧？」

说着，我朝孙岫月的方向，淡淡瞥去一眼。

顾太妃一怔，跟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瞪大了双眼：

「不……不可能……」

「你怎么会……」

她不住地摇头，口中低喃。

我不再管她，在众人的惊疑中，将母亲带回了显阳殿。

母亲身上添了许多伤。

磕碰，烫伤，青紫红肿，甚至，还有满背的鞭伤。

「可恶！」

膏药瓶被我摔了个稀烂，我又恨又自责：「都是我不好，是陆家连累了您。」

母亲拢好衣襟，安慰我道：「傻孩子，与你有什么相干？她恨我，又岂止是因为陆家？」

于顾太妃而言，未能封后，是她一生所恨。

当年李熠以皇长子建储时，先帝元后早已崩薨多年，按理说，由她继立中宫，也算名正言顺。

可先帝却因爱重元后，始终未曾动过这个心思。

而那位让先帝念念不忘的元后，则正是母亲的胞姐，成恭赵后。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顾太妃是怎么找到您的？」

母亲皱起了眉，沉吟不语。

外头却忽然响起了寺人尖厉的通禀声——

「陛下驾到！」

李熠一身常服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佩剑的羽林卫。

「你来做什么？」

我没什么好脸色，若是放在以往，他必然要借势发作。

之后便是一晚上的争吵，撕扯，互相打骂。

可此刻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还带了几分笑意，将我的寒雁春斟了满杯，悠悠慢酌：

「朕听说，皇后自崇训宫带走了一个老婢。」

我心里咯噔一声。

起身将母亲护在身后，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李熠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将我打量了半晌，讥笑道：「陆惜微，你也会害怕啊？」

我攥紧了拳，强自镇定，却止不住牙关战战。

是，我当然会害怕。

若论律法，陆氏夷三族，女眷也在罪死之列。

倘若他真要做什么，如今的我，根本就护不住母亲。

这是头一次，我在面对李熠时，如此心慌。

母亲不愿见我犯险，绕开我，主动向他稽首告罪。

「……母亲！」

我正要去扶，却听李熠悠悠问道：「你叫她什么？」

「你聋了吗？我叫她……」

「你可想好……」

他徐徐转身，抽出羽林卫腰间的长剑，搭在母亲肩上。

凛凛寒光里，他说：「凡是与陆家有干系的人，如今可都该是乱葬岗里的死鬼。」

「李熠！你敢！」

剑锋又向母亲贴近了一寸：

「你试试，我敢不敢。」

他轻轻挑眉，用那双与谢清闻极其相似的眼睛告诉我，只要我叫一声母亲，他的剑锋就会顺着我母亲的脖颈，毫不犹豫地滑下去。

我死咬着唇，口中渐渐泛起一股腥甜。

终究，还是没再叫出那声「母亲」。

李熠得意洋洋地收了剑，命人将母亲押回了崇训宫。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伤心了？」

他抚上我的下颌，动作可以算得上轻柔。

却附在我耳边道：「就是伤心才好，你越伤心，我就越高兴。」

我去拂他的手，眼泪随着动作滑出眼眶，滴在他手上，碎开了。

他一怔。

旋即暴怒，恶狠狠地瞪着我，将我抵进内殿。

屏风在他身后轰隆隆倒了一地。

某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半张脸都被他捏碎了。

「她本来也不是你亲娘，你为谁装得这副孝女模样？嗯？」

李熠总是这样，既喜欢见我伤心，偏偏又厌恨我每一次伤心的原因。

我毫不退让地瞪回去，一口咬在他掌上：

「我为谁，你不知道吗？」

在他愤恨的眼神中，我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