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 第四章 免费试读

阿娘曾说我的眼睛是泉眼儿。

兄妹三个，打数我爱哭了。

刚刚在地窖里的时候，我心中又急又痛，哭起来差点把自己的整个衣襟打湿。

可等见到阿娘和兄姊的尸体后，我却忽然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心里面乱糟糟的，思来想去，原来我连留下一个家人也是痴妄。

阿娘的尸体横拦在院门口，她是曾试过拦住来人的。可那些兵士不是村口打闹的农妇。

不过是一个照面而已，长刀便划破了阿娘的喉咙。

阿娘身下是好大一滩血，我摸了摸她的脖颈：那么长的伤口，也不知她当时痛不痛。

阿兄和阿姊在后院……我还没有踏进后院的时候，便看到鲜血蜿蜒了一路。

阿兄的眼睛圆睁着，他倒下之前看的应该是阿姊的方向。

而我的阿姊……我没有听到她的喊声，所以奢望她没有事情的阿姊……

阿姊还是没有逃过去，她应是被几把刀兜头砍下来的，以至于脑袋都被削了半边，以至于都没有来得及喊出一声。

“阿姊……”我喊她一声，可是看着那一片红白，我连声音都再发不出。

我的脸又涨又麻，我往阿姊所在的方向爬去。

可我家里的小院，此刻却显得那样空旷。我爬一步，手脚便是软一次。

耳边是闹哄哄的声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眼里只有阿姊。

可我还没有爬到阿姊跟前，便被一双绣鞋挡了路。

那是一双精致的绣鞋，可惜主人穿着它趟了太多土路，以至于沾了泥污。

我恍恍惚惚顺着绣鞋与罗裙往上看去，就看到了一张小脸。

说起来，这位定远侯府的千金，和我阿姊也是差不多的年纪，都是还差一两年就及笄，可以相看郎君的年纪。

我娘前一阵子便开始为我阿姊备妆了。

阿娘舍不得吃好的，却也为阿姊卖了三丈的红布料，说从今日开始绣起，等阿姊出嫁的时候，总能为她绣出一身令村人惊叹的红嫁衣。

那红布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是真红啊。

红得像今日的血一般。

可惜，嫁衣还没有开始绣，我的阿姊便躺在了血泊里，再没有穿上的那日。

而这位定远侯府的千金，这位哭着要和定远侯夫人一起躲地窖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阿姊换衣裳，装作阿姊的千金。

则是生机勃勃地站在我面前：“诶，你家水在哪里？我母亲想要烹茶吃。”

我不明白，都已经被追杀了。

这侯府夫人怎么还能记得随身带上名贵茶叶。

但这些和我实在没有干系。

我不是侯府夫人的奴才。

就算是她的奴才，我全家都死了……难道没有茶喝，她也会死吗？

我执着地往我阿姊的地方爬去。

可下一瞬，那侯府千金蹲下身，强硬地搀起了我：“脏死了！你听到没有啊，先去给我母亲煮茶去——这些尸体，等父亲派人来了，再帮你收尸也不迟啊。”

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劲儿。

但奇迹般的，我撑住了，站在了那里，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知道死的人是谁吗？”

“那是我的父母兄姊！”

“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是他们用自己的血肉护住了你们家小！”

“可如今你却说，你母亲的一碗清茶，比我给我母亲收尸重要的多。”

侯府千金怔在了原地，良久才开口。可一开口，两大滴眼泪便流了下来：“我……我没有想到，你凶我做什么？”

或许，我爹娘兄姊的死亡不值得他们的两滴眼泪。

他们的死，甚至不如我声嘶力竭的呵斥。

也是这一瞬，我关在眼里许久的泪水才终于喷涌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哭我父母兄姊的惨死？哭我阿爹可笑的忠义？还是哭我那夜在炉火之下的那句话？

“阿爹，定远侯有什么难过的？他有多难过，还得我爹这个日日下地的操心？”

阿爹当时答我，说定远侯生来尊贵。

是怎么样的生来尊贵啊？

便是这般的生来尊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