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春齐格飞免费全文无弹窗 感受德意志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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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0-03-02 15:58:06 编辑:傲芙

感受德意志 已完结

感受德意志

分类:都市 来源:快看 作者:佚名 主角:夏瑞春齐格飞

小编最新推荐的好书《感受德意志》讲述了夏瑞春齐格飞之间一系列的故事,作者佚名细致的描写让读者沉浸在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中。人生免不了遭遇种种偶然。仔细琢磨起来,常常正是这些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偶然,构成了我们的生活,决定了我们的一生。

《感受德意志》 第一辑震撼与苏醒 免费试读

但是反过来,关于歌德在中国的影响的研究,却属于一个新领域的开拓。近几年来,各国学者已开始重视并致力于这方面的工作,在海德堡的聚会便使他们得以交换心得体会,公布研究成果。从讨论会的情况看,在这一新领域取得显著成绩的多为中青年学者,其中特别是年轻一代的汉学家;他们中像奥地利的安柏丽对《维特》在中国的影响的研究,联邦德国的高佩儒博士对于《放下你的鞭子》来源的研究,顾彬博士对于郁达夫小说《沉沦》的思想倾向的研究等,都引人注目。

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冯至教授为首,我国共有六位德国文学研究者(包括已在德国的叶逢植等)应邀参加讨论会,并提出论文七篇,内容也主要为歌德在中国的影响研究。使外国同行深为惊讶的是,我国竟有这么多的歌德研究者,歌德的文艺理论以及作品在中国这么受重视,歌德以至整个德语文学的作品译成中文的这么丰富(在我们自己看来其实还做得很不够)。对此,德国有关人士不止一次地向我们表示他们感到惭愧,说相比之下,德国人对中国文学的了解和介绍实在是太少了。

写到这儿,不能不说明这恐怕是中国的所谓日耳曼学者,也即从事德语和德国文学等研究和教学的人,第一次大队人马出国参加学术活动。这件事在1982年之所以能够成功,除了中国的国门又终于让邓小平给打开,还适逢其会地赶上了德国最伟大的诗人歌德逝世150周年。正由于后面这个原因,德博和夏瑞春这两位德中文化交流的有心人才从梯森基金会申请到资助,能包下与会者特别是中国“代表团”的全部费用;不然以我们当年的经济情况,绝不可能成行或者至少是来不了这么多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特别是我本人能参加这次从各方面来看都极为新鲜的学术活动,就应该感谢邓小平他老人家,感谢德国大文豪歌德,感谢德博教授和夏瑞春教授。

是啊,回想起来,在此之前尽管我也教了和翻译、研究了20年德语和德国文学,不说没有机会——不,应该说没有自由和权利!——出国开会,连国内像样的学术活动也没参加过一次。这次为什么时来运转了呢?除了上面讲的客观原因,除了要感谢上面列举的那几位,还要感谢带领我研究歌德的冯至老师,还“多亏得有位好心人”——诚如海涅在一首诗里所写的——“给了我关照、提携……我永世不会把他忘记!只可惜我不能吻吻他,因为此人就是我自己。”

不是我自己40岁还抛妻别女,破釜沉舟,放弃了已到手的讲师头衔和待遇,到北京当冯先生的研究生;不是我自己早早地瞄准了1982年的“歌德年”,在按常规研究歌德之余自发地搞起了他在中国的接受和影响研究,从北京图书馆柏林寺库藏的故纸堆里挖出来了不少东西,赶在“歌德年”到来前率先在《人民日报》《读书》《社会科学战线》以及德文《中国建设》等报刊上发表一系列文章,引起了国内外的注意,又一定会轮到我来开会么?

正因为我无意间为海德堡的这次讨论会做了一两年也算充分的准备吧,所以在用德语发言和讨论时才能应对自如,表现积极,不但华裔德籍的夏瑞春先生称赞我“为中国争了光”,《德中论坛》和其他德国报纸也将我誉为中国研究歌德的“后起之秀”。

“争了光”也罢,“后起之秀”也罢,通通都只是相对而言,都只是别人主观的看法,够虚无缥缈的了,而且此一时矣彼一时矣;更加重要的是自己得到的具体收获,是自己经受的实际锻炼。拿我来说,就在如何更加细致深入地进行比较文学研究,如何更充分占有和利用材料,如何把接受美学和文艺社会学的理论运用于研究等等问题上,从方***的角度向国外同行学到了许多东西,收获确实是不小。

至于讲锻炼,那更是再大不过了,不,简直应该讲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不只是考验我完全在国内学成的德语,考验我才进行三四年因而根底浅薄的歌德研究,还考验了从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应付挑战的胆量和能力。

举个例子。在发言和讨论中,不只要与多数资深的外国同行交换意见,还得回应来自旁听席上的种种问题。绝大多数的提问都是礼貌而友善的,但也有一位来自法兰克福的台湾地区留学生屡屡提出一些与会议主题无关的问题,诸如中国大陆缺少创作自由呀,鲁迅如何如何呀,弄得会议的主持者和与会者都很尴尬。

面对这样的中国“内部矛盾”,外国同行不好开口,我的老师和学长们似乎也不便或不屑与那么个愣头青争论,气氛本来友好热烈的会议于是多次出现冷场。年轻气盛的我实在忍不住,便站出来驳斥他,请他别忘了这次国际讨论会的议题是什么,别把无关的政治争议扯进来,“DennLiteraturitLiteratur!PolitikitPolitik!”(因为政治是政治!文学是文学!)我最后斩钉截铁地道。

恐怕谁也没有想到,我这初生牛犊似的莽撞冒失,竟收到了迅速、显著也是我本人始料未及的效果:那位台湾学生不但没再继续干扰讨论,而且在会间喝咖啡休息时主动上来跟我握手,做自我介绍,并为他在会上的表现开脱说,他的发言并非针对大陆来的我们,而是有意捣德国人的乱。过了两年,从国内一位在法兰克福留学的学友处得知,这位陈姓台湾同胞是个在德国混了多年的学生油子,不过在提到在海德堡认识的杨教授时却不无好感。而且不仅是他,其他外国同行似乎也对敢讲话的杨产生了不坏的印象,更愿意来与我交谈切磋了。从这件事得到一个经验:在国际交往中其实过分谦让并不好,该讲的话就是要讲,该表现时就是得表现。所谓chineicheBecheidenheit(中国式的谦虚)在国际交往中常常并无好的效果,特别是在学术问题上,最好别做谦谦君子。

但是,与此同时,让我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与上述效果刚好相反,我的“政治是政治!文学是文学!”的说法事后却受到了一位学长的批评。没准儿当时他脑子里还充斥着“文学必须为政治服务”之类的信条,因而真的认为我那完全是离经叛道之论吧。我不服气,当场以国外的实际需要为自己辩护。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小字辈会如此狂傲倔强,从此就对我变得客气起来了,但心中肯定已留下一个大疙瘩。现在想来真有点后悔,怪自己太缺乏涵养和韬晦功夫,本来唯唯应诺两声就可化解的事,却偏偏那么较真,无端地与人结下了芥蒂,日后难免遭到暗算。幸运的是当时在场的冯先生一言未发。不知是老人家对他初出茅庐的弟子的表现暗暗怀着赞赏呢,还是本身也讨厌在国外仍死抱文学必须服务政治的教条。

那一年我已经44岁,不想仍扮演了一次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原因固然主要在自己天生的火暴脾气,但也由于初次到国外参加学术活动,神经真是一直处于高度的亢奋状态。后来冷静想想,既觉得可笑,也感到可喜。喜的是尽管受了多年的压抑,其实自己的心态还没有老。

“文士阁”的王太太

前述围绕着台湾的陈先生以及文学与政治的关系的争论,只是会议的一个小插曲。除了他,旁听席上还有一位台湾同胞,一位身材瘦小的中年女士。她始终静静地坐在那儿听发言和讨论,一开始完全没有引起我们注意。直到第二天上午会间休息,她才主动过来自我介绍,说她也是中国人,姓王,来自台湾,现在海德堡开一家名叫“文士阁”的中餐馆。她说能见到冯至先生等祖国大陆来的学者非常高兴,可不可以让她略尽地主之谊,在自己的小店里招待我们便餐一次,如蒙应允,她和她的先生将感到不胜荣幸。她还讲,我们生活如果有什么不便,请不客气地提出来,她一定帮忙解决。

真是血浓于水,盛情难却!当晚我们如约去王太太——海德堡的中国人都这么称呼她——在正街上的餐馆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见到了她的丈夫赫斯先生,一位挺帅气的标准德国男子。饭后,王太太又满足我们的愿望,送了一个电开水壶和一筒茶叶到我们的“金蔷薇”宾馆来,解决了冯先生的饮水问题。那年月,包括冯至这样的大作家、大学者、大教授,在口袋里连买矿泉水喝的钱也没有。

请记住“文士阁”的这位王太太,她和她的丈夫将来还会给我更大的帮助。

还得简单介绍几位与会的外国同行,因为他们在德国乃至世界的汉学界和日耳曼学界都绝非等闲之辈。

在开幕式上做主题报告的卡特琳娜·摩姆逊教授,她的著作如《歌德与〈一千零一夜〉》《克莱斯特与歌德的斗争》等等,在日耳曼学界和比较文学界很有影响,长期执教于世界著名的美国斯坦福大学,兼任着国际日耳曼语言与文学协会(IVG)和国际歌德协会的主席团委员。我与她在会下有短暂的交谈,就是在她的热情鼓励和帮助下,我才通过申请,成为IVG的“第一个中国会员”——会长阿尔布勒希特·勋讷教授在致信祝贺时如是说。我感谢摩姆逊教授,至今与她还偶有联系。

来自慕尼黑大学东亚学院的鲍吾刚教授不但是出席会议最有声望的汉学家,而且可以讲是当时德国汉学界的泰斗。他曾任富有传统的海德堡大学和慕尼黑大学汉学系的系主任多年,可谓著作等身,论著、编著、译著样样丰富。单单他主持编纂,穷十年之功而得以最后完成的四大卷、数千页中国日耳曼学文献索引,就是对学术研究和中德文化交流的一个重大贡献。他为人谦和,为支持我继续进行“歌德与中国”的研究,给我寄来了一本本参考书和复印资料。十分不幸的是,1996年1月19日,鲍吾刚教授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德国、欧洲乃至中国学术界深感惋惜。我个人则永远地铭记着他对我的帮助。

同样与会的顾彬博士属于鲍吾刚的学生一辈,当时还在等候教授的位子。我和他挺谈得来,很快便成了朋友。第二年他在北大进修,曾应我的邀请进城来一块儿在东单聊天和吃小吃。由于他超常地勤奋,五年后就成了研究中国近现代文学,特别是鲁迅、王蒙等作家的一大权威人士。现在他担任着波恩大学汉学系系主任的要职,经常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然而事业正如日中天。

还有高佩儒博士后来当了香港歌德学院的副院长,不只在我六年后访港时热情款待,还以她辖下的图书馆地方不够为借口,把有关歌德的百余部藏书一股脑儿给我寄到了重庆,说它们这下才真正适得其所。

香港大学来的泰特洛教授系爱尔兰人,在国际比较文学界也颇有影响。遗憾的是,波鸿大学的马汉茂教授和布拉迪斯拉法大学的高利克教授虽应邀却未能出席;前者在德国和欧洲汉学界当时正声名鹊起,后者则堪称海外研究歌德在中国的接受问题的一位先驱。

还有负责会务的齐格飞博士,在海德堡算得上是一位热心于德中友好和学术交流的知名人物,会议期间曾热情邀请全体中国学者去他家的小花园吃Grill也即烧烤。从他以及夏瑞春教授的言谈中感觉得出来,两人似乎在对我们的接待安排方面有不同意见。这位当年被人不怎么瞧得起的“小助教”,如今成了路德维希港大学新兴汉学系的主任,在培养当代中国经济研究和实用型人才方面备受关注。

我没有谈讨论会的发起者和主持者德博教授和夏瑞春教授,因为关于他们两位,要谈的实在太多。总的来看,海德堡的讨论会在他们的主持下开得十分成功,使各国学者有机会以各自独立发掘的材料相互印证,相互补充,交换研究的心得和成果,共同把“歌德与中国”这一过去重视不够的领域的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水平。

海德堡的讨论会为今后类似的国际学术交流积累了经验,奠定了基础。在6月4日下午的闭幕会上,各国学者一致同意:今后每两年举行一次同样的讨论会,下一次的会定名为“席勒与中国·中国与席勒”,开会的地点将争取在中国的南京大学,并委托叶逢植教授尽早与他任职的这所名牌大学联系。

令人惋惜的是,我的母校南大白白放过了送上门来的国际交流机会,结果几经周折,坏事对我竟变成大好事:1985年4月,“席勒与中国·中国与席勒”国际学术讨论会终于在中国举行,但地点不是南京而是重庆;我和我任副院长的小小四川外语学院竟当上了大会的东道主——中国外语界第一个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东道主。

对我来说,海德堡的讨论会更是重要,使我平生第一次与为数不少的德国教授、博士即知识精英有了接触。通过这尽管短暂的接触,我初步改变了以前对德国人的印象。他们不但一个个富有学识,待人彬彬有礼,对来自贫穷的社会主义中国的我们包括区区这样的无名小卒,都毫无倨傲表现,而是在尊重的同时还乐于给予帮助。是他们,让我想起了在上大学时读过的歌德《神性》一诗的开头一节:

愿人类高贵、善良,

乐于助人!

因为只有这

使他区别于

我们知道的

所有生灵。

是啊,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就应该如此。但在德国,是不是所有人都已吸取历史教训,能谨记谨遵自己这位先哲的教导呢?我初次旅德根本来不及考虑,也无从回答。

人间欢乐在海德堡

感谢主人精心地挑选开会日期,使我们开会的日子正好在海德堡最美的季节——春末夏初。真是天天阳光明媚,处处鲜花盛开。在开会的前后和中间的间隙,我们没少抓紧时间观光游览,不仅有机会参观已成为海德堡标志的古宫废墟,流连水中天鹅游弋、岸上芳草似毡的涅卡河畔,还越过桥头耸峙着一对尖塔、两旁石栏上排列着雕像的老桥,攀登蜿蜒曲折的“蛇径”到达河对岸山腰上的哲人之路,在那儿一边漫步,一边鸟瞰历史悠久的文化名都的胜景,兴天地人生之感叹。在游览的过程中,我则第一次实实在在地面对德意志的历史和文化,对它们有了真切而强烈的感受。

记得是经在此已经住了相当时间的学友余匡复提醒,我们特别留意了躺在河岸草坪上享受日光浴的人们,发现其中确有不少他背着冯先生悄悄告诉我们的所谓obenohne,也即上身完***露的女士。只见她们旁若无人地仰卧在那儿,尽情地沐浴着清新的空气,温暖的日照,百分之百地怡然自得,倒是我们这些去开眼界的人心怀鬼胎,颇感别扭和不好意思。

特别是讨论会结束的6月4日,正逢着海德堡一年一度的秋节。白天,打扮得五彩缤纷的小城里人流如织,几条主要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档,有的卖现做现烧的小吃,有的出售各式各样旅游纪念品和手工艺品;还有些小孩子凑热闹学着大人练摊儿,也坐在地上卖自己读过的图画书和玩儿厌了的玩具之类。几处比较宽阔的场地上搭着舞台,要么在电声乐队伴奏下演唱流行摇滚,通过大喇叭扩散出来的音响震耳欲聋,叫我们经过“文化革命”锻炼的耳朵也难以消受;要么由铜管乐队吹奏圆舞曲和民间曲调,进行一些轻松活泼乃至滑稽逗笑的表演。还有一片开阔地突然冒出来一座帐篷城。一个个方顶的帐篷底下,要么是印度商贩在卖异国风味浓郁的各色香料,要么是穿戴古朴的手工业者在制作种种传统生活用品,诸如车木勺、吹玻璃、编藤筐什么什么的。全都那样一丝不苟,毫无一点做作表演的痕迹,让我不得不把一开始认为他们是由普通市民所装扮的想法打消掉。

一整天,古老的海德堡真个是乐声盈耳,笑语喧腾,各种赏心悦目的表演令人目不暇接。在国内已经久违这种民众欢乐场景的我们,只有惊讶、艳羡的份儿,其憨傻的样子我想无异于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精彩的还在后头呢!”熟悉海德堡情况的夏瑞春说。于是大伙儿抓紧时间吃晚饭。

傍晚,一行人漫步来到涅卡河畔,发现草地上已经坐满躺满了人。天已转凉,带露的茂草上大多铺着毯子;一张毯子上要么是共享天伦的一家,要么是三五相好的同窗或朋友,其中也不乏亚洲人和非洲人。有的边吃喝边交谈,有的正忙着架设相机和摄像机,所有人似乎都期待着一个难得一遇的时刻的到来。

夜色渐渐浓了,涅卡河上往来的游船已华灯闪亮,同时从船上飘来节奏强烈却也悦耳的乐声。从小就喜爱音乐、只恨没当上音乐家的我,不由得循声望去:天哪,满船的人正翩翩起舞!而且跳的是当时在中国还遭人侧目的迪斯科,而且都跳得那么忘情,那么潇洒!特别是其中一艘船上有个黑皮肤的女子,舞姿身段舒展优雅得简直叫我傻了眼,入了迷,丢了魂儿!

随着那女子舞动摇摆的节奏、韵律,我的魂魄也摇荡飞翔起来,真恨不得一个箭步跳到那船上,让整个身心都融汇到那音乐和欢乐的狂流里去!

只可惜不能够哟,因为我是个中国人,何况旁边还有我的同事和师长。唉,还是当个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旁观者吧。尽管如此,这美好的、欢乐的景象,这人间的美景、仙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田中和记忆里,使我这前四十多年从无机会下舞池的可怜人,回国后很快便无师自通,成了曾被誉为“迪斯科教授”的舞场高手。

著名的海德堡秋节的压轴戏,是九点左右才开始的大放烟火。它对于来自烟火王国的中国人没有什么稀奇,却掀起了当晚欢乐的***。置身于尽情享受生活的***澎湃的人海中,我不由得想起了使人性摆脱神的束缚而获得解放的欧洲文艺复兴,想起了“欢乐在人间”这句体现了文艺复兴精神一个重要方面的话,想起了席勒作诗贝多芬谱曲的《欢乐颂》,想起了海涅在《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里的著名诗句:“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啊朋友,我要为你们制作!在大地上我们就要建立起天上的王国。我们要在地上幸福生活……啊大地上有足够的面包,玫瑰、常春藤,美和欢乐……”而我们眼前所置身的,我当时想,不就是一个欢乐的王国!人间的欢乐,不就在海德堡吗!

这哪儿还是书本里、电影中常见的德国人!这哪儿还是我印象里那个严肃、刻板、冷漠甚至冷酷的日耳曼民族!他们曾经在那首舒伯特谱曲的著名《流浪者之歌》中唱道:

流浪,不断地流浪,带着血和泪,

仰望苍天:何处是我的归宿?

灵魂在我耳边暗告:

到你没有去过的地方,那儿有一切欢乐。

只是如今唱这首歌的,恐怕已不是历史上曾经大规模移民美洲的德国人,而是已经久违了欢乐的我们。不是吗,德国人在自己家里已找到了归宿和欢乐,不再需要带着血和泪四处流浪。他们虽然还一如既往地爱好漫游和旅行,但那只是为了健身、休闲和增加见闻。我们呢,特别是我们年轻的同胞呢,却拼命外出流浪,流浪到日本,到美国,到欧洲,到澳洲,不只带着血和泪,还甘冒沦为奴隶和付出生命的危险。为什么啊,因为在此之前的许多许多年,我们中国人的欢乐实在太少了,不,我们甚至不敢寻求欢乐,我们甚至诅咒欢乐,提倡和追求的是一种清***似的禁欲生活。

初访德国就遇上海德堡过秋节,面对的反差实在太强烈了,致使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有了这样一个深切真实的感受。在1982年乍暖还寒的中国,它还很可能被斥为目迷五色,经受不住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的诱惑,丧失了无产阶级立场。其实呢,正是过了许多年晦暗、单调、刻板、贫穷、匮乏和缺少欢乐的伪社会主义生活,我才会为人们对欢乐的大胆追求,对生活的尽情享受所震惊,所迷醉;才会在这原属健康、正常的人性流露和张扬面前,下意识地,猛然、倏然地实现了自己人性的觉醒和复归。

这震惊和迷醉,就是今天人们所谓的Kulturchock(文化休克)吧?是的,只有震惊和迷醉到了休克,才能带来复苏和觉醒!

环顾四周,只见流光溢彩、乐声飞扬的涅卡河两岸,聚集着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群众,都是健康正常的人,多数为本城的大学生和居民,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民族和肤色的旅游者。如果不是戴着有色眼镜,如果不是本身头脑不正常,心理不健康,谁又会把他们与资本主义甚或帝国主义联系起来,又会视他们为异端和异类呢?

欢乐在人间,人间有欢乐。中国人同样需要欢乐,也应该有追求欢乐和享受欢乐的自由和权利。这在今天已经一点不成问题,但在当年,却并非如此。

“在海德堡,我丢失了我的心!”

我们的海德堡之旅,原本只为参加纪念歌德逝世150周年的学术讨论会,食、住、行的费用由得到基金会资助的会议主办者全包,获发的签证因此也仅一个星期,会议一结束就该打道回府了。尽管大家——德国已是常来常往的冯先生恐怕不在此列——都兴犹未尽,但谁都不好开口要求多待一些时间,完全是好客的德博教授善解人意,不但让他得力的助手齐格飞博士去移民局及时为我们延长了签证,还联系和安排好了下几站的行程和接待单位,我们紧接着又去了美茵茨、法兰克福、波恩和慕尼黑等著名的城市,并且一路上受到了款待。特别是到了联邦德国当时的首都波恩,更享受了接待正式代表团的高规格。我想这多半又是由冯先生他老人家的身份和威望所决定,小子我还有范、高两位学长,都是跟着沾光而已。有关情况留待后述,先将我初次遭逢海德堡的回顾,告一个段落。它给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对我的一生产生了至大至深的影响,对海德堡我可谓一见倾心。

是的,一见倾心!而倾心于海德堡的又何止我一人?每年数十万国内外趋之若鹜的游客就不说了,这儿只讲一则半个多世纪来广为流传的故事:

“二战”后期,整个德国在美英飞机的轰炸下化作了一片瓦砾和废墟,柏林、汉堡、慕尼黑、法兰克福等有名的大都会更是首当其冲,连一些珍贵的文化历史胜迹诸如科隆大教堂等等也未能幸免。唯独海德堡躲过了劫难!据当地人讲,完全是因为在指挥轰炸的美军首脑部门中,有些个钟情、痴心于海德堡的人。他们或者曾经流连于涅卡河畔这座浪漫、秀美的城市,或者在她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古老大学当过学生,反正都不忍心对这个人类文明的美好象征下手,都对这座自己曾经倾情爱恋的名城手下留情。

至于我,回想起来,20年前离开无论城乡还是一片单调、灰暗的中国大陆,蓦然来到白昼满眼绿色、夜晚灯火辉煌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来到海德堡这座风光旖旎、情调浪漫的古老大学城,一时间的心境真是惶惑、迷醉而又震惊。就像格林童话里的那个穷裁缝,不期然闯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我一连好多天都迷迷糊糊的如在梦里。因此当主人问我初到德国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时,我会常常不得要领,语无伦次。与我来的那个叫作西八间房的荒凉所在相比,德国的海德堡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令人惊叹、艳羡的地方实在太多,真叫人不知从何说起,也不便实话实说。

1983年摄于海德堡涅卡河上的老桥

20年后的今天,头脑清醒了,禁忌消除了,其间又去过海德堡四五次,住得最久的一次长达一年零三个月,眼下虽与它远隔万里,却清楚而亲切地忆起它的一切。如果现在还有朋友问我初次到海德堡的印象和收获,那我便可以明确地回答:我对海德堡和海德堡人的印象好极了,在海德堡逗留一周收获大极了。他们不但有世所公认的德意志民族办事认真、严谨的优点,把一个国际会议组织得井井有条,让我平生头一回见识了严肃的学术会议该如何开,而且热情好客,风度幽雅,一改了我头脑中德国人刻板、冷漠、缺少人情味儿的印象。

不仅如此,海德堡人还是一个具体而生动的范例,一个表明了人的生活环境可以多么美好,人的日子可以多么快乐,人怎样才活得真正像人的范例。与此同时,对我个人来说,海德堡也成了德国的代表,成了我心中的德意志精神家园看得见摸得着的化身。

也就是说,1982年6月,在涅卡河畔的海德堡,研究了20年德语文学和文化的我才第一次实地深切地感受到:德国人不但善于动脑筋,善于工作和创造,同样也善于享受生活和获取欢乐。德国民族性中的认真严谨,一丝不苟,勇于追求,到了现代不只表现在工作中,不只表现在学术研究方面,也在对于生活的享受和欢乐的追求里充分体现了出来。

是的,我深深地爱上了海德堡,对她一见倾心,就像一首脍炙人口的民歌所唱的:

在海德堡,我丢失了我的心!

也许正因此吧,当时就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争取再来到海德堡,再来到这座让我一见钟情的文化古城和浪漫之都,来到这个充满欢乐的地方。

美茵茨散记

6月5日按计划前往美茵茨。开车专程来接我们的舒尔特先生,一位瘦高精干、头发银亮、慈眉善目的典型德国男子,是该市的德中友协分会主席。长途飞行加上一连数天紧张地开会、讨论、参观,我们实在是太累了,车离开海德堡不久,便纷纷打起瞌睡来,只有最年轻的我硬撑着,偶尔与舒尔特攀谈几句,可心里仍觉得很过意不去。

然而主席先生看来已接待过不少中国友人,对我们的体质和承受疲劳的能力已有所了解,对教授们上车便睡也就见惯不惊。

舒尔特先生把我们一行人送到美茵茨大学招待所,在那儿已为每人安排了一个标准房间。他拉开冰箱让我们看准备好的饮料、食品,说请我们随便用一点便午休,他下午再来接我们去市里参观。

古滕堡圣经与全世界最小的书

美茵茨是德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1962年已经庆祝过建城两千年。它最初是罗马帝国属下一个日耳曼行省的首府,从8世纪起又成为罗马教皇任命的日耳曼地区大主教的驻节地,因此城里处处可见古罗马的遗迹。它们在“二战”中虽惨遭破坏,但大部分仍得以按原样修复,所以值得参观的地方非常多。

在美茵茨城的历史上,最著名和影响最大的人物,也许就算欧洲第一个发明活字印刷的约翰尼斯·古滕堡(JohanneGutenberg,约1397-1468)了。不仅该市始建于1477年的古老大学,也即接待我们的主要东道主用了他的名字命名,而且市里还有一家约建立于1660年的古滕堡博物馆。理所当然的,舒尔特先生首先便领我们去参观这家博物馆,瞻仰这个既与美茵茨城也与知识文化紧密相关的神圣所在。

古滕堡博物馆设置在一幢17世纪的宏伟古建筑中,我们进去时正碰上一群由老师带领的学童在博物馆里参观。孩子们围在一座有工人操作表演的熔炼炉前,听一位女讲解员讲述古滕堡在1445年前后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情况:

古滕堡出生在美茵茨的一个珠宝匠家庭,后来随父亲移居到了如今已属于法国的斯特拉斯堡。他长大后继承父业,一次在给镜子装框架时突发奇想:能不能把一个个字母组成的词句也装在框子里印书什么的,代替传统的手抄本和雕刻版印刷呢?

想到了就动手干!于是投入全身心进行研究,结果几年下来已倾家荡产,负债累累,让债主告上了法庭,千辛万苦研制成的排字机差不多已让法官断给债权人了。眼看他的宝贝发明就要遭到破坏乃至埋没、湮灭,幸亏这时美茵茨的教会站出来挽救了它,但是用古滕堡这个带来新世纪曙光的发明首先印制的,却是象征蒙昧时代的所谓“赎罪符”。只不过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则为美茵茨的大主教始料未及:中世纪时教会对科学文化的垄断,让印刷术的普及和知识的传播给打破了。

古滕堡活字印刷术诞生的经过可谓一波三折,真是十分耐人寻味。它告诉我们,文明的进步、历史的发展不可阻挡,绝不会受人们意志的支配,但同时又完全可能被某个偶然的事件所延缓或者加快。

印过“赎罪符”之后,拿骚的大主教又召见古滕堡,让他继续印制《圣经》。他在1455年印制成功了第一版42行的《圣经》,也即著名的“古滕堡圣经”,相当精美。现存为数不多的几部,在今天已成为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古滕堡为欧洲文明的进步做出了伟大、不朽的贡献,自己却穷愁潦倒,六十来岁还光棍一个,想起来令人不胜唏嘘、感喟!……

讲到这里,女讲解员发现来了一群黄皮肤、黑头发的参观者,马上机灵而有礼貌地补充说:“当然啦,中国很早以前就已经发明活字印刷,只不过他们那时用的材料还是胶泥或者木头罢了。”

其实,据韩国报纸报道,世界上最早发明金属活字印刷的也不是古滕堡,而是在中国文化影响下的朝鲜人。早在高丽王朝的高宗二十一年(公元1233年),就由崔怡用金属铸造的活字印成了崔令仪著《古今详定礼文》50卷28部,比“古滕堡圣经”早了约210年。可尽管如此,对于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历史发展,发明家古滕堡的影响和功绩仍难以估量。

我们继续参观,都惊叹于博物馆的藏品既丰富又珍贵。不但详细介绍了古滕堡艰苦创业的一生,还陈列着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的传统印刷器械,以及种种富有历史价值和代表性的印刷品,完全称得上是世界印刷发展史的缩影。

参观完正准备离去,一位学者模样的老先生迎上来向我们致意,并说要赠一件小小的礼品给尊贵的中国客人做纪念。老先生原来是博物馆的馆长,他赠给我们每个人的是一只四四方方的白色小盒子。他告诉我们,盒儿里装的是一本书,一本世界上最最小的书!我们怀着惊奇向他道了谢,但真正地惊讶和赞叹却是仔细看了礼物以后。

果真是世界上最最小的书啊!大不过一粒小黄豆。如果不是嵌在盒子里的放大镜下并且事先已经知道,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本书,一本封面、内文一应俱全的真正的书!

还不只小喽,而且精美绝伦:真皮封面,手工装订,每一页内文都是在铸造厂用金属刻制的原版印成,而非照相缩印。还有那红色封面上的花饰,更系真金压成。别看书小——每页印刷的面积仅为35毫米×35毫米,却包含了用英、法、德、西、荷兰、瑞典等七种语言的《新约圣经·马太福音》第6章中《主训人的祷告》一节。

这样一件微乎其微的礼物,当不只展示德国人高超、精湛、举世无双的印刷工艺和书籍装帧水平,而且也浓缩着这个民族虽说不算太长,却足以令其自豪的文化传统和历史。

礼小含义深。20年来这全世界最最小的书,一直为我所细心地珍藏着。

大教堂与演讲换来的150马克

离开了古滕堡博物馆,舒尔特先生又抓紧时间领我们去参观始建于公元975年的大教堂。

具有1000年历史的美茵茨大教堂

在德国乃至整个欧洲,一个城市在历史上的政治地位和经济状况,往往可以从其教堂的数量和建筑规格一眼看出。美茵茨曾是具有选帝侯资格的大主教居住和施政的城市,它的教堂因此不仅规模巨大宏伟,而且内外装饰精美异常,被视为整个德国罗马风格教堂建筑的典范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美茵茨大教堂总共有六座耸立云端的钟楼,正面的三座层次多而分明,细柱圆窗,整体基本保持圆形,系典型的罗马建筑样式;背面的三座却简洁得多,上半部都只剩下一个多面的锥形尖顶,明显地变为了带有德国本土特征的早期新哥特式风格。原来,是1767年的一场大火,烧掉了大教堂后面的三座塔楼,后来它们经由著名的建筑师小诺伊曼(F.I.M.Neumann)重修改建,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对于历史名城美茵茨来说,这座以圣马丁和圣施特凡命名的大教堂已成为城市的标志。

美茵茨可参观的地方还很多,像有名的选帝侯宫和其他一些博物馆、教堂等等历史建筑都被略去了,舒尔特先生认为我们一定得看的是他们在1974年落成的新市政厅。这倒不仅因为它是一个气魄宏大的现代化豪华建筑,能代表该市当今的发展水平和面貌,和已看过的古代建筑杰作正好形成对比,而且还有一个与他本人有关、他当时却未便言明的理由。无奈天色已晚,新市政厅的参观只能推到第二天,而且还要看有无见缝插针的可能。

前面已经提到,古滕堡大学是在美茵茨市接待我们的两个单位之一,我们的住宿等实际问题都由它解决,因此我们也得做点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回报。于是,便有了第二天上午的学术交流活动。在这所古老大学的一间大教室里,由该校的一位教授主持,我们四名中国学者依次做报告。我们虽然同样顶着教授头衔,长幼尊卑的顺序却仍得遵守,因此以德高望重的冯至先生开头,以他刚毕业的研究生我收尾。大家无外乎再照着讲稿把在海德堡的发言念了一遍;只有本人仗着记忆力和口语比较好,年纪轻、胆子大,才是即兴随口进行讲演,加之所讲歌德在中国的译介和接受情况也为德国听众闻所未闻,便引起了比较大的注意。不想这却造成了一个误会:在当年德国官方出版的中文刊物《德中论坛》上,发表了“本刊特邀通讯员”写的海德堡国际学术讨论会纪实;为此配的一张照片说明词虽为“冯至教授(右)是海德堡国际学术讨论会中最有声望的学者”,照片上居于突出地位的演讲人却成了小子我。这样的图文矛盾,很可能使人把我们做报告的地点美茵茨误以为海德堡,把无意间喧宾夺主的学生错当成了他的老师。在此做一更正,以免许多年后研究中德文化交流史的人不知就里,莫明其妙,张冠李戴。

其实,我们所想的回报,所谓的学术交流,真正多半只是个形式;但对于殷勤而善解人意的主人来讲却又是必不可少的,这成了破费款待我们的理由和依据。可不是吗,为了我们做的报告,在散场后我们还经主人客客气气的邀请,依次签字领了一点Honorar(酬金)。四人一律都是150马克,数量虽不多,却使我们的口袋不再空空如也。

“莱茵宝藏”与红灯区的“阀门儿”理论

散会后离吃午饭还有点时间,舒尔特先生于是抓住机会带领我们去昨天没来得及参观的新市政厅。这座请丹麦著名设计师A.雅可普逊设计的现代豪华建筑,外墙铺的是名贵的挪威大理石,正面呈波浪形状,又坐落在流经城市的莱茵河不远处,因此便有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叫Rheingold,意译为“莱茵河的金子”。与此相关的是一个文学典故,即指日耳曼民族史诗《尼伯龙根之歌》记载的沉入莱茵河河底的金银财宝,至今仍未发现的神秘而诱人遐想的“莱茵宝藏”。

指着市议会大厅的一个个座位,舒尔特先生告诉我们这是议长坐的,那是市长坐的。他还讲,美茵茨当时的市长富克斯先生对中国特别友好,前不久才率团访问了中国,他作为本市德中友协的主席也有幸随行。眼前这个庄严肃穆的所在,他身为市政府的一名税务主管,也不时地有机会来列席会议。言谈之间,舒尔特先生不经意地流露出骄傲与自豪的神情,为他的城市感到自豪,为其对中国友好的市长感到自豪,为自己的本职和兼职工作感到自豪。

美茵茨:“莱茵宝藏”和大教堂

下午乘船游览了莱茵河。因将来还要详述,略去不讲。

傍晚,由大学外事接待部门的一名负责人招待进晚餐,地点是在市里的老城。对吃了喝了什么同样毫无印象,却清楚记得在归途中他的一段谈话。

每个城市的老城无例外地都是吃喝玩乐之所。在穿过一条灯光幽暗的僻静小街时,主人突然说,这儿就是美茵茨的红灯区。我听了一惊,同行的三位想必同样如此。于是定睛一看,果然有几处既似住宅又像商家的场所,在暧昧晦暝的光影里,门里门外游动着一些个可疑的人影。

“HieritdaVentilderkapitalitichenGeellchaft(这儿是资本主义的阀门儿)”,见我们没有反应,他便继续说,“一些可能由性引发的罪恶,都可以通过这个阀门儿得到及时的疏导和排泄。所以政府没有取缔它,而是将它管起来,使它发挥作用。咱们这儿很少暴力性质的性犯罪,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越是流动人口多的地方越是如此;与汉堡等港口城市比较起来,美茵茨的红灯区简直算不了什么。”

古滕堡大学的这位“外事干部”,我猜想他可能是社会学系出身。他的那套“阀门儿”理论,在我们这些社会主义的耳朵听来挺新鲜,同时又觉得似是而非。当时我们谁都未置可否;只是过了许多年,特别是见到自己国内也明里暗里地出现了一些类似红灯区的色情场所以后,我才不时地又想起在美茵茨听见的“阀门儿”说,觉得咱们的法学家、社会学家等等似乎也不妨就它进行一些调查研究,得出自己正确的结论。面对形形***的性犯罪这个人类社会的痼疾,万全之策恐怕没有,能避重就轻也许已算不错。

走在美茵茨还算收敛的红灯区,我突然感到了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差别,同时也开始意识到,德国也存在社会阴暗面,并非如我一见倾心的海德堡显示的那样一切都那么浪漫,那么美好。

法兰克福印象

在美茵茨的第三天,主人安排我们去游览近在咫尺的法兰克福。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是歌德的诞生地,我们这些参加歌德讨论会的中国学者当然得去瞻仰瞻仰。

“不成体统”的外事接待

临到出发了,来陪我们这几位还算有些身份的外宾出游的,竟是个毛头小伙子,一问才知道确系在校的大学生,而且他驾的乃是一辆自己私人的小破车,令我感到十分意外。这在把任何外国人都奉为外宾,对任何外宾都敬若神明、前呼后拥、优礼有加的我们看来,简直是太不成体统了。难道又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差别不成?

心里尽管嘀咕,还是客随主便,何况我们中真正有身份的冯先生都欣然同游,一点儿没有受了怠慢的不快表现。毕竟是德国通啊!我当时想。

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欧洲金融之都和歌德诞生地

从我这位老师的表现看,德国人接待外宾恐怕就是不像我们那么讲规格,讲级别,重虚礼;而是比较讲求实效,实事求是。像眼下这个小伙子,他之所以获得来陪中国贵宾这份有报酬、有吃喝的美差,多半就因为曾经在课余干过同样的活儿,熟悉法兰克福的情况,特别是自己又拥有一辆跑得动的小车。学校当局把客人交给年轻力壮的他,不是挺省事儿么?大学的外事部门,不是用不着再考虑精简机构,紧缩开支什么的么?

确实是差别,文化、礼仪以及管理效率等等方面的差别!

后来,我了解到,咱们不少出访德国的倒大不小的人物,比如一些在国内娇宠惯了或者享受着某某长级别待遇的作家,就因为不了解这个差别而与主人怄气、闹矛盾。结果主客双方都感到委屈。我呢,却由此进一步认识到了研究比较文化的必要。

言归正传。小伙子驾着车来招待所接我们四个去法兰克福,可不知怎么还没有出美茵茨车就停了下来。正怀疑是不是抛了锚,小伙子已告诉我们:对不起,他得去银行取点钱,请坐在车里等一小会儿。根据国内银行的办事效率,我担心有得等了,不想他两三分钟便已经回来,因为他是在当年我们国内还不曾见过的自动取款机提取的。

银行大厦阴影里的歌德铜像

半个多小时后到了法兰克福。我们首先去瞻仰了位于大鹿沟街23号的歌德故居。1749年8月28日,德国最伟大的诗人诞生在这幢相当气派的市民住宅里,随后在这儿度过了幸福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也就在他楼上的书房中,二十出头的歌德先写成震动德国文坛的戏剧《铁手骑士葛茨·封·伯利欣根》,随后又写成使他一举成为德国最著名作家的书信体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并且开始了他一生最重要的作品诗剧《浮士德》的创作。

在故居二楼的主要客厅即著名的“北京厅”,我注意到了一些富有中国色彩的器物,诸如中国式的描金红漆家具,蓄着八字长须的彩色小瓷人,中国图案的蜡染壁挂,等等。

我们当然还去了市政厅所在的罗马山广场。法兰克福在歌德时代是一座所谓帝国自由市,商业十分发达,它的市政厅因此也与其他城市不同,系由广场边上一排11幢气魄宏大的民房组成,底层曾经开商店和做交易会期间的展厅,楼上才是办公和开会的所在,帝国皇帝来城里的大教堂加冕后举行宴会的大厅也在这里,因此厅中挂着历代德意志皇帝的画像。罗马山广场周围的古建筑包括市政厅,在“二战”中都遭到轰炸而破坏严重,我们去参观时还只是修复了其中主要的部分,让我第一次触摸到了战争在这片美丽土地上留下的伤痕。

法兰克福:新与旧和谐交融

如果说海德堡让我们体验的主要是浪漫、幽雅,美茵茨向我们展示的还主要是古老、文静,那么,法兰克福却让我们目睹、领略了现代资本主义大都会的繁华奢靡,五色斑斓。在这儿,上面讲的罗马山广场以及著名的圣保罗大教堂等历史遗迹已经掩藏在现代的摩天大楼背后,近两千幢在“二战”中炸毁了的古老民宅绝大部分都被现代建筑所取代;尽管城里的大学仍以约翰·沃尔夫冈·歌德的名字命名,尽管以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行大厦群为背景,市中心还伫立着这位法兰克福伟大儿子的一尊全身塑像,但随着战后自由资本主义在德国的恢复和迅猛发展,德意志民族引以为傲的这座歌德之城早已变成一座金融大都会。这是世界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必然的结果,虽然也给法兰克福市民乃至整个德意志民族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为弥补这个遗憾,办法之一便是投巨资进行文化设施的建设,所以城里便有了二十多家剧院、歌剧院以及更多的画廊和博物馆,便有了一个占地广阔、设施先进的国际展览中心。在这个展览中心,例如每年10月举办的书籍博览会,便执世界同类展览的牛耳,每年开展期间,各国的大出版社和书商都云集于此,或进行交易,或搜集资料,交流信息。对于法兰克福的普通市民来说,每举行一个大的博览会就增加一次与世界的接触,就过一个节日。

中午,走在法兰克福主要的商业步行街蔡尔大街上,乘自动扶梯去超级大商场赫尔梯的顶层吃自助餐,当年的我们在惊异于资本主义国家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亲身领略了囊中羞涩这四个字的酸楚滋味。

在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两旁,不同肤色和民族的卖艺人各展其能,力图吸引人们的注意和他们口袋中的钱币。倒也真有好些乐善好施者;他们的存在,说明战后经过三十多年的艰苦努力,当时的德国人确实已经非常富裕。

然而饱暖思淫欲,在通往火车站的大道两边,也可以说是法兰克福的大门口,则有不少于光天化日之下公开以性为招牌的色情场所,一幅幅妖冶狐媚的广告招贴,更让少见多怪的我认识了什么叫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腐朽糜烂。

虽说仅仅在法兰克福走马观花了大半天,得到的只是一个浮泛的印象;虽然我远远不像喜欢海德堡甚或美茵茨似的喜欢法兰克福,但是觉得它仍然是一座富有活力的、很值得我们了解和认识的城市。倒不只因为这儿有“最伟大的德国人”歌德的故居,还因为它更能体现充满矛盾的现代德国;在这儿,似乎比在其他任何城市都更容易触摸到一个新兴资本主义国家急剧跳动的脉搏。

乐圣故里行

——波恩初记

从美茵茨前往下一站波恩,乘Intercity即大城市间的特快列车。这是我第一次在德国乘火车旅行,自始至终感到轻松愉快,跟前些年读小研究生时来往于重庆和北京之间,两天两夜在又挤又脏的硬座车里苦撑苦挨相比,真不啻天壤之别。加之列车一路上几乎都是傍着莱茵河开行,沿途风光美不胜收,两小时的行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车到波恩,来接我们的是一位汉名叫白约翰的年轻人。他刚在慕尼黑大学东亚学院汉学系获得硕士学位,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因此,我们后两站即波恩和慕尼黑的东道主德国国际交流中心,便聘请他来做全程的陪同。只是因为我们一行都会德语,并不总需要他陪在旁边。

在前驻华大使府上做客

德国国际交流中心是个政府机构,因此从波恩开始对我们的接待规格与前两站相比大不一样。代步用的是两辆有专职司机的黑色奔驰轿车——当年还叫“本茨”,下榻处也安排在了紧挨老城城中心的星级宾馆BritolHotel。加之波恩当时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首都,由冯至先生率领的中国代表团就免不了一些官式的应酬活动。例如在中国大使馆与大使阁下亲切会见,以及接受德国国际学术交流服务处(DAAD)负责人的热情宴请等。这些活动我除了正襟危坐,该喝则喝该吃则吃,此外便没有任何任务,印象也就异常淡薄。只是在接受DAAD负责人宴请的过程中,出席作陪的使馆文化参赞齐怀远的一口漂亮德语令我佩服。“这才像个外交官嘛!”我当时想。因此对他后来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对外友协主席,也就一点不感意外。

显然还是托冯至先生的福,我们接到了已在海德堡招待过我们的德国前驻华大使魏克特博士的邀请,去他在波恩郊外的家里做客。汽车出城后开上一条不算陡峭的山道,七拐八弯后终于停在一幢外观普通的别墅前。我们一按门铃,魏克特先生便应声出现,站在门口与我们一一握手表示欢迎。

把我们请进了客厅,谁知他竟笑盈盈地一言不发,却径直走到一张大写字台前,伸出右手的一根指头将打字机的某个键子轻轻一敲,那打字机便嗒嗒嗒嗒地工作起来。魏克特先生当外交官不过客串,主业原本为写作,是一位在德国权威的作家词典里也有词条的著名作家,擅长写小说、广播剧和通讯报道,代表作是一部以中国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紫袍》。听着打字机的嗒嗒声,看见他那有几分神秘的举动和表情,我猜他大概是要打出一段自己的新作什么的来给客人看吧。

错了!打字机很快自动停下,我们凑过去一看,打出的原来只是两行德文:

热烈欢迎以冯至教授为首的中国学者来访!

对魏克特这特殊的迎接方式和礼遇,我们表示了感谢。他呢,为自己的别出心裁,为他那当时显然算得十分先进的书写工具——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台有记忆储存功能的电动打字机而已,表现得十分的自豪和得意。

在大客厅的沙发上落了座,以魏克特博士和冯至先生为主角,谈话便围绕着他们两位在北京的友谊和海德堡的讨论会展开。作为小字辈的我几无插话的机会,正好一边旁听一边观察前任驻华大使先生的居住情况,当然主要是我们所在的客厅。这客厅据我回忆占据了别墅低层的大半面积,由两三级台阶与另一部分亦即一进屋就能看见的写作间相连接,总共足足有50平方米光景,加之正对我们的是整个一壁落地玻璃墙,因此显得异常的宽大、敞亮、舒适。玻璃墙外是一大片略微向前倾斜的草地,草地四周生长着繁茂的花卉、树木,用悦目赏心四个字来形容当不过分。再看室内的陈设,数量不多,却充分体现出主人作家兼外交官非凡的品位。

临了魏克特先生以家宴款待贵客,客人则赠送给他一些从中国带去的礼品。我本人当时只出了一册译著《少年维特的烦恼》和一部编著《德语国家短篇小说选》,都不揣谫陋地签名送给了他,就不知而今是否还保存在他书架的某个旮旯,抑或已经流落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踩着少年贝多芬的足迹

波恩坐落在欧洲大动脉莱茵河的中游,人口虽不足30万,却不仅是联邦德国具有现代政治色彩的首都,还是一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它最初为罗马帝国屯兵的要塞,后来又成了选帝侯的驻地,跟美茵茨一样,城里的历史遗存也不少。而且似乎可以认为,波恩之区别于世界上无数有名的都城,正在于它的政治比较低调,文化更加醒目。

前面叙及的几次应酬活动,我们的陪同白约翰都没有参加,算是放了假;可随后参观名胜古迹,却少不了请他安排带路。他个头儿一米六多一点点,比我这四川小崽儿高不了几许,在通常人高马大的德国人中间算是很矮了。不想德国竟和中国一样,也是北方人高大,南方人矮小,尤其是白约翰来的巴伐利亚,让人联想到啤酒桶的矮胖子真不少。我们这位白先生个儿不高却穿着一双方头大皮鞋——我看有增加身量之嫌,似乎腿脚还有点小毛病,走起路来虽绝对说不上矫健,却咯噔咯噔地蛮带劲儿,办事认真严谨更典型的德国人一个,作为陪同真是称职又在行。

如果说美茵茨引以为自豪的是诞生了欧洲第一个发明活字印刷的古滕堡,法兰克福的光荣在于向世界奉献了大文豪和大思想家歌德,那么波恩也有一位举世崇仰的伟大儿子,他就是乐圣贝多芬。

在老城区背静狭窄的波恩巷20号,坐落着一幢保存完好的18世纪古式民宅,三楼一底,坐北朝南,洁白的窗棂,淡绿的窗框,深黄的墙壁,黝黑的屋顶,正面墙壁上爬满了茂密的藤蔓。1770年,贝多芬就降生在这所房子里。而今,这儿已成为全世界收藏最丰的贝多芬博物馆,每年都要接待来自五大洲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千百万贝多芬景仰者和音乐迷。我们一行自然也前往瞻仰。

在故居的小院内,依然存放着主人当年用于自家酿造葡萄酒的圆木酒桶和手压抽水机等工具。一、二楼则陈列着贝多芬家的家史,他出生的洗礼证,还有他笔锋刚健、业已泛黄的曲谱手稿,以及这位音乐天才晚年双耳失聪后使用的简陋助听器等等。沿着仅容一人上下的旋转楼梯登上二楼,走进一间音乐室,只见墙上挂着一张张贝多芬年轻时的画像,旁边立着一架这位青年作曲家弹奏过无数次的三角钢琴。我长时间地流连室中,耳际仿佛仍有明净、轻快的旋律在回旋,在流泻。而于每年都要举行的“波恩之友”音乐节期间,也确实会在市政厅地处城中心的巴洛克建筑前,在游人汇聚的市集广场上,由来自世界各国的著名乐团演奏贝多芬的乐曲。

在故乡波恩,贝多芬度过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直到22岁才去了音乐之都维也纳。漫步在几乎全已辟为步行区的老城中,好似处处仍踩着少年贝多芬留下的足迹,心中顿生出神圣之感。特别是市邮政局前边的闵斯特广场上,一尊右手握笔,左手托着乐谱的贝多芬铜像伫立于蓝天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他仿佛仍然在沉思宇宙的奥秘,社会的不公,人间的疾苦;仍然在酝酿自己那***澎湃、雄壮辉煌的交响曲,如此年复一年,不分春夏秋冬,不管脚下人来人往,世事纷扰。

在这尊全世界的乐迷都熟悉的塑像前,不断有景仰者摄影留念,我们却望而生憾,因为一行人谁也没有带相机,而在海德堡曾为我们义务摄影的叶逢植和余匡复两位已经不跟我们在一起。

波恩:贝多芬像旁的露天咖啡座

由于住在波恩老城,对城里的步行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古风犹存,不似法兰克福的蔡尔街乃现代化的通衢大道;它无数的街巷纵横交错,曲折蜿蜒,不似海德堡有一条贯穿始终的“正街”,因此复杂得如迷宫一般,也更有逛头、看头。

那正对着贝多芬像的大教堂始建于11世纪,正方形的主钟楼高达92米,罗马建筑风格似乎比美茵茨更加明显,与近旁明黄色的巴洛克式选帝侯宫殿群形成了鲜明对照。

这些一度只供极少数人享用的宫室禁苑,这些最能反映波恩历史和最具标志意义的建筑,而今已改作了波恩大学的主楼。

还有那修葺一新、金碧辉煌的巴洛克市政厅,还有市政厅前经常都热热闹闹、充满人气的市集广场,也同样是游客们观光休闲的好去处。看着一处处露天咖啡馆闲适地坐着饮着聊着的普通男女,听着不远处飘来的优美的乐声,真会让人忘记这世界上还存在贫穷、饥馑和战乱,忘记由此而给人们造成的无尽痛苦和巨大不幸……

总的说来,波恩也让我挺喜欢,虽然不如海德堡那样秀丽、宁静,却更具活力和现代气氛。

莱茵情思

不知道什么缘故,

我总是这样悲伤;

一个古老的故事,

它叫我没法遗忘。

空气清冷,暮色苍茫,

莱茵河静静流淌;

映着傍晚的余晖,

岩头在熠熠闪亮。

一位少女坐在岩顶,

美貌绝伦,魅力无双,

她梳着金色秀发,

金首饰闪闪发光。

她用金梳子梳头,

还一边把歌儿唱;

曲调是这样优美,

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那小船里的船夫,

莱茵河:蓝天、碧水、古堡、青山

心中蓦然痛楚难耐,

他不看河中礁石,

只顾把岩头仰望。

我相信船夫和小船,

最终让波浪吞噬,

是罗蕾莱用她的歌声,

干下了这样的事。

多半根据著名的德国浪漫派作家勃伦塔诺(ClemenvonBrentano)搜集整理的民间传说,诗人海涅写成了这首脍炙人口的《罗蕾莱》。不管谁读过它,或是唱过舒伯特为它谱写的歌曲,都同样“没法遗忘”这浪漫、优美而又忧伤的故事,并且还会把在夕晖中静静流淌的莱茵河,永远永远铭记在心里。

乘船游览莱茵河,到圣·果阿(St.Goar)看罗蕾莱,于是成了每个访问德国的人的心愿,也是殷勤好客的德国东道主招待贵宾的保留节目之一。我们一行四人算是格外运气,竟在访德的两周多时间里,一连畅游了莱茵河两次。

遗憾,歌声已经消逝

第一次,是在美茵茨德中友协的朋友们带领下,于上午十时左右在美茵茨的码头登上白色的游船,顺流而下,途经吕德尔斯海姆和宾根两个小城镇并稍作停留,然后一直游到了圣·果阿近旁的罗蕾莱。

莱茵河两岸自古盛产葡萄和葡萄酒,吕德尔斯海姆便是临河一处美酒飘香,游人熙攘的品酒胜地。受时间限制,我们没有机会去品尝葡萄美酒,却为其酒吧、酒馆一家挨着一家的古镇风情所陶醉。

至于宾根,则以独自耸立在河岸边的一座黄色高塔即鼠塔(Mueturm)闻名,因为关于它同样流传着一则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有一个叫哈托的大主教生性贪婪而残忍,许多无辜者让他害死了,死后冤魂不散,变成一群大老鼠来找他算账、复仇,他跑到哪儿就追到哪儿。最后他只得藏进河岸边的高塔,可老鼠们仍追到塔上,咬死并吃掉了这个罪有应得的恶人。

时近正午,原本坐在船舱里的游客们突然开始骚动起来,却原是麦克风里宣告:罗蕾莱快要到啦!

大伙儿纷纷跑到没有天棚的顶层甲板上,为的是就近一睹罗蕾莱的风采,然而不想却大失所望。因为盼了半天,盼来的既不是一边唱歌、一边用黄金梳子梳理秀发的迷人河妖,也不是在夕照中熠熠闪亮的岩头。所谓罗蕾莱,只不过是一块突兀在河中的巨礁,在正午的阳光下加之近在眼前,就一点儿都不显得浪漫、神秘,甚至连美丽也说不上了。比起我们三峡中只能遥遥仰望而又颇有些形似的巫山神女来,罗蕾莱真不可相提并论。

更加煞风景的是在那岩顶上边当时不知为什么竟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也许是管理部门同样认为一座秃岩太没看头了吧,于是想给她增加一点儿色彩,结果弄巧成拙:一面火红的旗帜与海涅诗里美丽、神秘的罗蕾莱形象风马牛不相及,唯一的作用是破坏了人们心中的诗意和想象!

但是,罗蕾莱的名气却比我们的巫山神女大多了,全世界的文艺爱好者都熟知她、恋慕她,来德国旅游的人们无不心驰神往。这是为什么呀?

是因为德国有勃伦塔诺和海涅这样的作家和诗人,有舒伯特这样的作曲家!是他们的诗和歌让罗蕾莱的传说不胫而走,一百多年来不仅在德国国内家喻户晓,而且传遍了整个世界。他们用罗蕾莱的歌声和美貌,迷到的远远不只是莱茵河上的船夫,还使河中一块原本不起眼的礁石,享有了长盛不衰的惊世美名!由此,我想到了文学和音乐巨大而不朽的魔力。

是啊,文艺的魔力永远不朽,只要人还没有彻底变成物,人心还没有完全变成石头,更何况石头经过诗人和音乐家的点化,也会变得有灵气、有情感呢!莱茵河中的罗蕾莱就是岩石受诗歌和音乐点化的绝佳例子。

在返回美茵茨的途中,心中多少感到有些怅惘和遗憾:罗蕾莱美妙迷人的歌声啊,而今已不再能听见。

交通动脉·历史画卷·文化摇篮

第二次游莱茵河,是一星期后在白约翰的陪同下从波恩乘火车到宾根登船,同样顺江而下,途经圣·果阿、科布伦茨和波恩直抵科隆,然后再掉转船头返回波恩。这一段旅程更让我认识了莱茵河,认识了德意志民族引以为豪的“父亲莱茵”,认识了它对德国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性,认识了它非凡、独特的美。

船行在并不怎么宽阔的河面上,一眼望去,夹岸的绵延群山虽不高峻,却都一派青绿。山腰以上生长着茂密的森林,沿河的山脚则是整整齐齐的一行一行向上延伸的葡萄架。在这些一望无际、高不过人的木架上,肥硕的葡萄叶正由绿转黄,预示着农民们用辛劳换来的果实快要成熟,丰收已经在望。丰收的当还不只是粒粒饱满的葡萄,还有此地闻名于世的白葡萄酒,还有用辛劳换来果实和美酒的喜悦。在蓝天白云底下,莱茵河河谷地区充分显示了自己经济的富庶,生态环境的美好。

对于德国来说,莱茵河的重要性还在于它是一条贯通南北的大动脉,在陆上交通工具尚不发达的19世纪以前,也即德意志民族处于形成、发展阶段的古代和中世纪,它所起的作用就太大了。在那些时候,莱茵河及其众多支流流经的区域,乃是还称作日耳曼人的德意志民族聚居和生息繁衍之地。也就难怪,它自古便被亲切地唤做VaterRhein——“父亲莱茵”。不但那些支流是它的孩子,日耳曼民族也为它所养育。

莱茵河全长865公里,比德国的第二大河易北河还长150多公里,像第三大河美茵河以及著名的莫泽尔河、涅卡河、兰河等等,则只是它的支流,因此乘莱茵河的船可以走遍大半个德国。在德国的十大城市中,就有科隆、法兰克福、杜塞尔多夫、斯图加特、杜伊斯堡等五六个在莱茵河及其支流的岸边,其他的古城名城和文化旅游胜地,如波恩、海德堡和威斯巴登等更不计其数。

莱茵河边的科隆,以双塔入云的大教堂为标志

科隆大桥和科隆大教堂

河中能行船不说,莱茵河谷还提供了一条天然的陆路大通道。我们悠闲地坐在船上,一路浏览着沿江像画廊一样令人目不暇接的风景,不时地会惊讶地发现两边岸上同时出现电气火车和汽车车流竞相奔驰的精彩、壮观场面,心中不由发出赞叹:这就叫发达,这就叫进步和现代化!

杜伊斯堡——莱茵河畔的工业重镇,世界第一大内河港

不过,莱茵河更让我心醉的还是它不啻为一部活的历史,一部德意志民族色彩斑斓、坎坷曲折的社会发展史,经济政治和文化艺术统统反映在这部历史中。沿河不同时代和风格的建筑,例如河边一座座小市镇色彩丰富、形态各异的民居,科布伦茨于莫泽尔河汇入莱茵河处的“德意志角”,首都波恩临河而建的联邦议会大厦和七峰山上的国宾馆,科隆城双塔耸入云天的哥特式大教堂,以及杜伊斯堡号称世界之最的内河港口码头设施,都无不展现着德意志民族成长发展的一段史实。特别是那一座座傲然立于两岸峻峭峰峦上的城堡和古宫废墟,更让人产生思古之幽情。仰望着这些经受千百年风雨侵袭却保存下来了的真正古迹,思绪便会飞回到已经很久远的往昔。

多不胜数、风姿各异的古堡啊,应该讲乃是莱茵河河谷主要的历史遗存和人文景观,它们尽管大小不等,但每一座都有着自己的历史,都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莱茵河谷地区的古堡大多建在17世纪以前,是德意志民族曾经四分五裂,有数百个国中之国各自为政,有无数的封建领主和骑士称霸一方的真实写照。这些个王侯、领主和骑士,他们占据险要的山峰垒筑城堡,一为防卫敌对势力的侵犯,二为炫耀自己的权威和武力,同时也便于对住在河谷中和平地上的臣民进行监视和统治。

马丁·路德于1517年发动宗教改革以后,教会势力和世俗王公一样分裂成势不两立的新旧两派,在1618至1648年间进行了长达30年之久的战争。在这场外国列强纷纷介入的战争中,当时还号称日耳曼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德意志大地,遭到了残酷的蹂躏和破坏,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不只被阻遏和延缓,而且出现了严重的倒退。也就是在旷日持久的战乱中,莱茵河两岸的古堡也大部分变成了废墟。

可是尽管如此,这些看似不再有用的残垣断壁、危楼废苑,却在悠悠流逝的莱茵河水中投下了一个个古趣盎然的倒影,使整个河谷地区平添了说不尽的浪漫神秘风情。

在历次战争中遭到破坏的莱茵古堡,几百年来经过历代的保护、维修乃至重建,而今多数依然傲立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包括我们一行在内的游人展现着各自的风采:

科布伦茨对岸山腰绿树丛中层层向上的黄色城堡,是按照卡尔·弗里德利希·申克尔斯的设计,于1836年至1842年在一座古堡废墟上建成,名叫“傲岩堡”(BurgStolzenfel)。

特勒西斯廷镇近旁土红色的“莱茵崖堡”(BurgRheintein),虽然也是16世纪破坏19世纪修复,却显得更加苍劲、古老。

还有在考布城(Kaub),不但河岸边的悬崖峭壁上建有一座叫“古腾崖”(Gutenfel)的城堡,游人从堡上可以俯瞰整个青山碧水的莱茵河谷,而且在河心的小岛上也伫立着一座漂亮而醒目的白色小堡。这座名为“考布城近旁的普法尔茨”(PfalzbeiKaub)的小堡看上去似乎很年轻,实际上却从14世纪起就在迎送着河上过往的船只,据说乃“巴伐利亚人路德维希”在1327年下令建造,并且是普鲁士军队于1814至1815年间最后赶走拿破仑的战场,因此成了一段重要历史的见证……

就是在莱茵河这样的自然风光和人文背景里,孕育起来了歌德、席勒和贝多芬、舒伯特,以及海涅和可以视为德国本土特产的浪漫派。除了写到“莱茵宝藏”的德国民族史诗《尼伯龙根之歌》,除了众口传诵的《罗蕾莱》,德国文学、音乐和美术以莱茵河的故事传说为题材,以其古堡、废墟为场景为舞台,弥漫着莱茵河谷神秘浪漫气氛的作品,可谓多矣。

莱茵河的古堡真是风情万种,美不胜收;莱茵河古堡的故事,真是说不完,道不尽!

而今,莱茵河的无数古堡虽然风致依旧,然而已完全不再服务于征战和统治的目的,大多改作他用,要么布置成了珍藏历史的博物馆,要么装修成了豪华的宾馆、酒店。

又一次游莱茵河,淡漠了心中的罗蕾莱情结,对沿河两岸的景物似乎看得更加仔细,也更多一些感触和收获。或许因为从宾根到科隆这一段航程,比较起来还要优美、可观些吧。

综观上述有关莱茵河的方方面面,我以为,德意志民族的哲学、文学、艺术乃至整个民族性格,都与自己这位“莱茵父亲”息息相关,血脉相通。

联想·感怀·遐思

第二次游完莱茵河,情绪真有些激动,联想、感怀颇多,思索颇多。

首先,对德国人称莱茵河为父亲河,我有了新的理解。它和我们的长江、黄河一样同为一个民族的养育者,长江、黄河乃至一些流经我们城市的小河——例如成都近年来得到很好治理的府河和南河,都被中华民族昵称作母亲河,为什么莱茵河偏偏就是父亲呢?

难道它比我们的长江、黄河更加宽广浩荡,汹涌澎湃,更加富有阳刚之气,粗犷之美?不,比起我们奔腾咆哮、野性难驯的黄河来,比起我们有三峡之雄奇险阻、吴楚之浩渺辽阔的长江来,莱茵河真是太驯顺,太妩媚,所呈现的完全是一种女性的温柔文静之美,如果不好比作一位姿色撩人、性情浪漫的女郎,也该是一位慈祥的母亲。

那么,这位母亲怎么会被德国人称作VaterRhein即“莱茵父亲”呢?

我想,并不因为莱茵河在古代可能是条有着男子汉性格的湍急、暴躁的河流,经过勤劳的日耳曼民族千百年的治理开发才变得妩媚温柔了,而主要由于德国人心灵中根深蒂固的父性情结和父性崇拜。

在德语里还有一个常用词,也可证明我这个说法。世界上的多数民族也如我们华夏子孙一样,都把生养自己的国家视为亲爱的母亲,德国人偏偏称它为Vaterland,并视Vaterland为神圣,为高于一切,而Vaterland的本意就是父亲之国。

一个如此崇拜父性的民族,从正面看,自然就会以勤劳、坚毅、忠诚、果敢、进取,以及思想深沉、办事认真、讲究效率和为实现理想而坚持奋斗等优良品行为其性格特征;而走到了反面,又会变得冷漠、刻板、固执、傲慢、残忍和易走极端,以及有着难以满足的冒险欲和征服欲,等等。这两方面看似矛盾的性格,其实都产生于父性崇拜的同一个根源。德国文学最伟大不朽的杰作《浮士德》,便通过主人公浮士德博士和他的另一半即魔鬼靡非斯托这两个典型,对德意志民族的上述两重性格,做了最生动、深刻的揭示和表现。哲人兼诗人的歌德,大概是看透了这父性也即男性矛盾而危险的性格,所以才幻想和希望有所谓“永恒的女性”,来作为德国男子浮士德以及他所代表的人类向上的引导吧。

写到此,我不由得又对当初为美、英、法、德、俄、日等国拟定名号的译界前辈,充满了钦佩之情。美利坚,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俄罗斯,日本,在大致照顾原文发音和念起来顺口的同时,还无不传递着有关国家某一方面的基本信息,包含了译者对它们的认识和理解。这儿单说未严格音译为“多伊奇”什么的Deutch德意志,它不会让人想到法兰西的浪漫多情,英吉利的绅士派头,美利坚的富有强大等,却暗示出了这个民族理性、坚毅、严谨等父性的品格!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莱茵河。现在我才感觉到,沿河两岸巍然耸立的那些曾经受过血与火洗礼的古堡,多亏它们给悠悠流逝的莱茵河增添了不少森严的阳刚之气,不然,这条气度娴雅、风光秀丽的河流就太柔媚,太女人气了。特别是当我看见有的古堡上空飘扬着黑红金三色的德国国旗的时候,心中更会产生一种凝重、深沉和庄严的感觉,并进一步认定这古堡,这旗帜,还有那只作为其国徽的铁鹰,都是富有个性的德意志民族的绝好象征。

再次想到了我们的长江和黄河。

黄河之饱经忧患、饱受蹂躏,以致遍体鳞伤,满面风尘,以致流干了乳汁,以致性情乖戾,母亲不再像母亲,就不用说了!我只想讲,与其劳民伤财,在堪称穷山恶水之险地一次次搞各式各样的所谓“飞黄”,不如老老实实地梳洗打扮一下黄河。

不,先别侈谈什么梳洗打扮,而是赶紧抢救自己这个业已病入膏肓的、生命垂危的母亲吧!我不相信,当自己的母亲被形容如同一个叫花婆的时候,一些哗众取宠的所谓壮举,还能激发起中国的民气,在世人面前为中华民族争来面子。我真希望,我们的黄河长江什么时候,也能像德国的莱茵河一般温柔慈祥,风光无限美丽。到了那时,我们黄河长江的儿女,才真正脸上有光彩。

我是出生在长江边、吃长江水长大的孩子,几年前父母亲相继去世后也按其遗嘱抛骨灰于江中,拿老人家的话来说在河底安了家。要讲对长江的感情,我真是再深不过了。然而我并不因此觉得长江如何的美,尽管它比起莱茵河来长多了,大多了,蜿蜒曲折多了。即使是我们引以为豪的三峡吧,除了造化的鬼斧神工和景象的雄奇惊险,能让人看的还有什么?

我多次从重庆乘船顺江而下,几天几夜的航程,目睹的更多是两岸一片灰黄的荒凉,体验的更多是长途旅行的寂寥,长江保留下来供人凭吊瞻仰的真正古迹,发人生思古幽情的人文景观,实在是太少了!长江所谓的惊世之美,老实说,只有在刘白羽的散文《长江三日》中,也就是讲只是在书上,才能读到。

长江还有一个更美和更为世人熟知的名字,叫扬子江。她本来也是美的,而且还可能更美,甚至美得超过莱茵河。只是由于她的子孙一直不怎么争气,只知道吮吸母亲的乳汁,贪婪无度地消耗大自然的恩赐,长时间不懂得维护和改善生态,不重视保存历史文化遗产,可叹啊,使得长江也跟黄河一样,仅仅成了一条没有多少迷人风采的大水流、大航道,成了一条江水浑浊、年年泛滥的灾害之河。

世人都说德意志民族骄傲自大,谁只要乘船游览一下莱茵河,就会相信这骄傲不是完全没有缘由。我们中国人真应该抛弃自满、虚夸和愚昧,多学习一点人家的实干、理性和进取精神,如果我们希望自己的母亲河也一天天真正地美丽动人起来,温柔慈祥起来的话

泛舟在江水碧绿平缓,两岸满目青葱的莱茵河上,我确实想得很多很多,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慕尼黑鳞爪

德国“最可爱的城市”

从波恩乘Intercity前往南部的慕尼黑,六七个小时的车程在德国已算是长途旅行了,加之在接近6月末的盛夏时节,尽管车上的一个个单间清爽、宽敞又舒适,行进中的列车颠簸、震动也远不如国内的厉害,在抵达目的地时仍感到有点劳累。可是我们,至少是我却游兴未减,因为作为这次访问最后一站的慕尼黑,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更加重要,更加富有吸引力。

论人口,慕尼黑在当时的联邦德国和统一后的德国都是仅次于柏林和汉堡的第三大城市。它地处阿尔卑斯山的北麓,依傍着多瑙河的支流伊萨尔河,气候温润,环境优越;它是联邦德国最大的州巴伐利亚的首府,从13世纪起就已成为称雄一方的巴伐利亚大公的驻地和施政中心,在19世纪更提升为巴伐利亚王国的国都,政治地位异常显耀;这些个大公特别是后来的马克西米连二世和路德维希二世等几位国王酷好修建宫殿、园林,收藏艺术珍宝,因此到处留下名胜古迹,博物馆、剧院、歌剧院也不计其数,使它的文艺气氛格外的浓郁;它有众多的大学和研究机构,文教科技事业相当发达;它有西门子和宝马汽车制造厂等世界级的企业,经济实力十分雄厚;它盛产啤酒,每年10月举办的“啤酒节”闻名遐迩;它那座造型特异、建筑艺术精湛的奥林匹克体育场,每年都吸引来无数的参观者;它也曾经目击希特勒发动“啤酒馆政变”,见证英、法对德国***的绥靖政策;对了,还有拜仁慕尼黑等不止一支名震四方的足球队,还有经常举行的火爆足球大赛……

使慕尼黑名满天下的原因,真是多不胜数。即使把政治中心、文化古城、交通枢纽、经济重镇、艺术家的天堂等等名称全加在它身上,仍然反映不出慕尼黑全部的魅力,全部的多姿多彩。因此,为了给它定性,人们只好干脆称它是德国“最可爱的城市”。

我们剩给最后一站的仅仅三四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认识这样一座有众多面孔的城市,无异于做梦。多亏有白约翰这位慕尼黑土生土长的导游,我们可以完全放心地听他安排调遣。可尽管如此,我们虽说不会犯瞎子摸象的错误,但所能接触到的仍仅只是慕尼黑的一鳞半爪而已。

高高在上地旋转着进午餐

跟着白约翰,我们首先去参观了奥林匹克体育场,游览了与体育场配套的奥林匹克体育公园。这是一片历时六年才在荒地上建成的超大型体育设施,它在1972年举办过那次世界注目的体育盛会后就常被人津津乐道,其设备先进、场馆齐全、设计匠心独运,特别是那像倒挂着的张张渔网的玻璃钢天棚造型,受到广泛的称赞,被认为实现了建筑艺术和现代科技的完美结合。只是在参观各个场馆的过程中,甚至后来漫步在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的奥林匹克公园内,

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中心

我仍不时地忆起奥运会期间曾经发生的惨剧:一些以色列运动员遭到了***绑架,东道主不得已出动特种部队解救人质,不幸的是最终却失败了,致使一些无辜的运动员们和***同归于尽。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至少是在它上演后的十年,也就是我们去参观的时候,仍如一片云翳飘浮在美丽的奥林匹克公园上空,飘浮在我们的心里。

时近正午,我们来到体育中心最高的建筑,也即在体育场和公园之间傲然耸立、直插蓝天的奥林匹克电视塔前。它建成于1968年,高达290米,是当时世界最高的钢筋水泥建筑之一,我们乘快速电梯直达其198米处的观光平台,慢慢围着塔身溜达,不但把整个体育场看得清清楚楚,还鸟瞰了远处晴空下的慕尼黑市容和邻近辽阔的郊野风光。慕尼黑不像我们去过的另一座大城市法兰克福有许多摩天大楼,仅在右手边看得见一幢银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座鹤立鸡群的大厦造型奇特,远远望去就像是四根圆柱体黏合在了一起,叫人过目不忘。白约翰告诉我,那是慕尼黑发动机制造公司,也即驰名世界的宝马汽车厂在慕尼黑的总部大楼。

当我把目光向左转移,突然惊奇地发现在前方紧挨着市区竟铺展着一大片低矮的小木屋,心想难道这德国“最可爱的城市”也有上海一样的棚户区么?

忍不住问白约翰,他告诉我那是所谓的Kolonie来着。“也就是城里人住厌了公寓和高楼,”他解释道,“来郊外买块地修间木屋,闲暇时种点花木、蔬果什么的,为的是体验体验田园生活的乐趣。”他还讲如此购地建房已渐渐成为风气、时尚,不但在慕尼黑,德国的大城市几乎都出现了这样的Kolonie,意即殖民地。

殖民地,一个多么贴切的称呼!我当即想。德国人生活富裕了,在享受现代化物质文明的同时,又开始向往自然之乐。人,尤其是德国人都生性如此,很难在什么时候完全感到满足,总是渴望发展、扩张和更多的占有!

可不是吗,我们在饱了眼福之后,又想满足口福了。为此,熟悉情况的白约翰领着大家更上一层,到了塔内的旋转餐厅。

餐厅布置不算豪华,客人却稀稀落落,想必是价钱太贵吧。我们用餐虽说都由白约翰付账,可他凭发票实报实销,因此进什么餐馆和点什么菜一直满不在乎。这样,我就平生第一次在几百英尺的高空旋转着吃了一顿午餐。只是这肯定破费不少的一餐,并未让我感到多么享受。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作为餐后甜品的那个大冰激凌。它层层累积在一只圆鼓鼓的玻璃杯里,上半部分像小山一样凸出在杯口外边,整个足有一位壮汉的拳头那么大,叫我们素来节制的中国肠胃实在无法消受。

文艺之都慕尼黑漫步

跟在任何城市一样,我们也游览了慕尼黑的步行区。从市中心的火车站方向走去,慕尼黑的步行区入口是一座雄伟的城门,门前还有一块带喷泉的小广场,因此显得格外气派。

进了这座叫塞德林格门的入口,但见游人熙来攘往,宽阔的街道两旁历史建筑一幢接着一幢,同时空气里也飘扬着音乐声。除了一些属于单干户的街头艺人在演奏、演唱,更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一支整整齐齐地穿着民族服装的铜管乐队。他们人数多达十个以上,还有一位看上去挺专业的指挥,演奏起来也真一丝不苟,显然并非来街上卖艺挣钱,而是自发地或受指派来营造步行区的欢乐气氛。

使慕尼黑步行区充溢着艺术气息的不只是欢快的音乐,还有那无数典雅精美的古建筑和街头雕塑。顺着主干道前行,我们走过了包括那葱头顶双塔的玛利亚大教堂在内的一座座教堂,走过了德意志狩猎博物馆,便来到高大宏伟的新市政厅跟前的玛利亚广场,与这座雕饰繁复新哥特式建筑杰作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近在旁边的小而朴素的哥特式老市政厅。如果再绕到新市政厅的背后,走不多远就可看到属于王宫的建筑群以及国王广场、凯旋门和王府花园了。它们和市里其他地方的宏伟建筑如巴伐利亚纪念堂、将军纪念堂和国家歌剧院等等,都显示出了慕尼黑的王都气派和辉煌历史。

时近傍晚,白约翰领我们穿过老市政厅底下的一道拱门,走进了门外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慕尼黑的咖啡馆原本以作家、艺术家出没汇聚之地著称,特别是二三十年代的一批现代主义艺术大师如“蓝骑士”画派的首领康丁斯基及其不少成员,还有世界知名的作家如里尔克、托马斯·曼和布莱希特等等,都是在这儿泡出来的。我们来此一方面为了亲炙一下慕尼黑咖啡馆的文艺气息,一方面也想简单地解决晚餐问题;中午的那一顿到这时还未完全消化嘛。

一边就着蛋糕喝咖啡,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发现不少顾客都在读书看报,有一两位还时而思考,时而书写,几乎没有什么人交谈更别说大声武气地讲话,整个气氛宁静得带上了几分神圣、神秘,却又不失人间的温暖、温馨。果真是个进行艺术思维的好去处!

晚上看了一场现代话剧演出。只记得剧名叫《荒原》,一位当代德国剧作家的新作,主题好像是揭示现代人精神的空虚,生活的无聊,然而剧情本身却未看懂多少,因为它场次变化实在既多而且突兀。我的收获在于,总算看了一次地道的、演技精湛的德语话剧,从内容到形式都品尝了一下现代艺术的滋味,在世界公认的文艺之都慕尼黑。

德意志博物馆和老画廊

要真正认识、感受文艺之都慕尼黑,光在步行区溜达溜达,坐坐咖啡馆,看一场现代戏剧演出,是绝对不够的。还必须至少拿出一天两天的时间,去参观博物馆。可是慕尼黑的博物馆数以百计,仅有两天只能挑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看,于是我们就去了德意志博物馆。

慕尼黑:老画廊的鲁本斯展厅

德意志博物馆坐落在伊萨尔河中的一个小岛上,是全世界最大的综合性自然科技博物馆,展品多达16万件,而且不少是飞机、轮船这样的大家伙。据说,沿着所有展品走一遭约为16公里路程,够累死人的。仅仅常设展览就分为数学、物理、化学、天文、电子、矿冶、交通、环境等等五十多个学科或领域,可谓应有尽有。我那天主要去了交通馆,观赏了包括最早的飞机、汽车、自行车在内的大量实物展品,并对着模型和挂图,琢磨了一下德国著名的高速公路的原理。除此之外,我还钻进一座“正在生产”的盐井,观察了这种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白色结晶体的开采和提炼过程。

慕尼黑的人文艺术类博物馆更多,其中如老画廊(AltePinakothek)、新画廊(NeuePinakothek)和古典雕塑博物馆(Glyptothek)都是世界知名的。我们只去了老画廊,在那儿欣赏了14世纪至18世纪欧洲各国绘画大师的真迹,其中特别是鲁本斯的几个展厅,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一幅幅巨型油画上肌肤丰满的健美人体,给了欧洲文艺复兴的艺术精神再有力不过的诠释。还有博物馆本身建筑之完美,采光之理想,设施之先进,都令我们一行赞叹不已。遗憾的是汇集了众多现代艺术精粹的新画廊和伦巴赫之家,我们无缘参观了。

除了上述两家有代表性的大博物馆,我们还游览了城市边上的宁芬堡宫(SchloNymphenburg)。它系慕尼黑众多王家宫殿中最著名的一座,乃八方游人必到之地,在我看来无疑也是一处建筑和园林艺术的露天博物馆。关于这座规模巨大,各部分的建筑和装饰风格不无差异的夏宫,介绍的文字已经不少,我当年匆匆浏览的印象就不赘述了。

转眼到了归国的日子。我们没有再坐火车,而是从慕尼黑飞法兰克福专机回北京。令我颇感新奇的是,我们的行李在慕尼黑交运后一直到了北京才取。这样的方便省事,似乎到了20年后国内的旅客还无福享受。

在万米云天之上迅速飞离渴念了20多年终得一见的德国,回顾第一次短短20天访问的见闻和经历,我把自己的感受归结为四个字:震撼、苏醒。德国的实情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所以深受震撼;经由震撼而致苏醒,我恍然明白世界竟可以这么美好,生活竟可以如此充满欢乐!

脸贴着舷窗,目送着往后飘去的白云,我忍不住从心里呼唤:再见了,德意志!再见了,我的精神家园!

感受德意志

感受德意志

人生免不了遭遇种种偶然。仔细琢磨起来,常常正是这些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偶然,构成了我们的生活,决定了我们的一生。

作者:佚名 类别: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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